高三联考，我去监考，被告知分配在一个特殊考场。
“怎么特殊啦？”我好奇地问监考组长夏老师。“有一位残疾考生，为了照顾他，接下来三天的考试我们就不和其他老师一样随机调换考场，只监考119考场！”夏老师接着说，“按照文件规定，他每场考试的时间要在原考试的时间上再延长30％，比如语文考试9点开考，11点30分结束，他要再延长45分钟，12点15分结束。”“场场如此吗？”我问。“是的！”夏老师说。
第二天考试如期进行。我原以为我们三个监考老师只监考他一个残疾考生，实际上，他被安排和正常考生坐在同一个考场。本来，他应该单独在一个考场的，但是联考时间紧、监考人手紧、考场也不够用，只能将他和其他考生并在一个考场。好在他本人也无异议，欣然接受这样的安排。
作为监考员，我手持金属探测仪，检查考生是否携带违规物品，同时我也好奇地留心观察谁是那个残疾考生。
一个、两个、三个……我拿着金属探测仪挨个对进入考场的考生进行检查。一个清瘦的男生出现我的面前。
天冷，他穿着一件宽大的羽绒大衣，里面是一件没领子的薄衣，裸露在外的脖颈皮肤都被寒风吹得皴红。起先，他裹在宽大的羽绒大衣里，手脚被遮盖住，我没觉得哪里不一样。直到我让他双手平举进行检查，才发现他肩膀左高右低、右手萎缩不能伸直、走起路来右腿也是有点瘸。他戴着眼镜，怯生生的。
检查完，他颠簸着默默坐到了座位上。考试铃声响起，夏老师宣布：“现在开始答题！”教室里响起一阵沙沙声，考生们争分夺秒地答题。此刻，我才闲下来，坐在讲台一角正式进入监考角色。
可能因为有些同情，不由自主地我对这位瘦削的残疾考生多了些关注，偷偷瞄向他。他答题很认真，头也不抬。由于左手不够灵活，他写字比较吃力，手腕向里拐，大拇指、食指和中指三指钳制笔身，手腕艰难摆动着发力写字，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写。第一场考的是语文，阅读多、题量大，还有一篇至少要写800字的文章。正常考生考试都觉得语文考试时间紧，有点吃不消，更不消说是一位右手残疾，被迫用左手写字的考生了。
转眼到考试结束前的15分钟广播提示：“距离考试结束，还有15分钟，请答题卡没涂好的同学，抓紧涂好答题卡！”
提示声刚落，我抬头再看看那位残疾考生，他可能题没做完，有点急，鼻尖都急出密密的一层细汗，左手腕的摆动节奏有些乱了。真有点于心不忍，好想告诉他：“你还有额外的四十五钟呢，不要急。”但这是联考，我没出声。
第一场考试的终止铃声响起，我和同行的监考孙老师忙不迭收答题卡、收试卷；组长夏老师在讲台认真清点答题卡和试卷。一切完毕后，考生有序离开考场。
考场只剩下他，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准备到讲台交试卷。“同学，你不要急，你还有45分钟答题！”听了夏老师的话，他有些羞赧，略带歉意地冲我们一笑，又坐下来，静心答题。偶尔，他抬头看一下我们，黑边框眼镜里满是对我们的歉意。
其实，这是我们的工作，延长考试时间也是有文件规定的，他心里有歉意，大可不必。也许他手脚不便，我们周围人一直用同情的眼光看他，但他自己似乎却从没把自己定义为“残疾”“需要被照顾”的那一类人。
截止时间到了后，卷子收上来，我们三个老师凑上一看，卷面整洁、字迹工整，一点都不像是左手写出来的试卷，旁边的孙老师说：“单看卷子，字写得比有些正常考生的字还要好！”
此时，已经12时15分，距离下场考试的入场时间还有1小时45分。偌大的考场已经没什么人了，这位考生收拾完东西准备回家。
看着他单薄的身影，我忍不住多嘴问了句：“同学，你家住在哪儿？”他恭恭敬敬地回答：“老师，我家在二环路，老二中那儿。”老二中距离考场起码有八里路，关键这地方路偏，不好打车。“同学，有人接你吗？”他摇摇头。天冷、风大、路远，又没人接他，我有些不放心；“要是不介意，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他受宠若惊，连忙拒绝：“不，不，我行的。”“可是……”我还想劝说什么，一想到我和他的身份——一个监考老师，接下来几场还要继续监考他，我觉得再说什么也不太合适，也就不勉强了。
他颤巍巍走到门口，在寒风中哆嗦着等车。我一阵心酸。这时夏老师走到我身边说：“朱老师，不必介怀，帮他一时也解决不了他一世，有些路还是需要当事人自己走的。”
是的，帮他一时也解决不了他一世的问题！
每个人都有悲天悯人的情怀，但实际上，我们的力量对弱者的帮助微乎其微。少时读书，读到老子的一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知何解。年岁渐长，慢慢明白，人生风雨，许是命中注定，终需当事人自己渡劫。
那么，祝君“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