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余宁山
长沙晚报全媒体记者 刘树源 聂映荣
近日，部分家长向长沙市12345政务热线及长沙晚报新闻热线96333反映，一些中小学和商业企业合作，向学生及家长推广企业开发的教育APP。家长交钱才可以看孩子考试成绩排名或考试试卷错题信息等，不交钱就看不到。
记者调查发现，一些企业以各自开发的教育APP“攻城略地”，通过合作形式进入中小学校，家长既质疑其运营过程中的收费行为，又担心学生、家长的信息安全问题。商业企业开发运营的教育APP“入校”后，该如何管理？如何让学生、家长更安心？这值得我们关注和思考。
家长投诉：不交费就看不到学生成绩
此前，市民李先生致电12345政务热线反映，其小孩在开福区某小学上学。今年年初，学校期末考试之后，家长要通过一款名为“教育+”的APP才能查看小孩成绩，并且需要交费升级为会员才能获得这项功能。李先生认为这种行为属于变相收费。
无独有偶，市民龙女士也来电反映，期末考试放假之后，她家小孩所在的学校向家长推广“教育+”APP。家长需要缴费150元至该APP才可以查询学生的期末成绩以及寒假作业。龙女士对此感到非常不理解：“不交钱，我连小孩的成绩都看不到了吗？”
记者获悉，这款“教育+”APP是由湖南一家教育科技公司制作，仅在华为应用市场就有218万次下载安装。该APP的功能显示为“通过文字、图片、视频等多种方式，为学校、老师、家长和学生提供及时、全面的教育信息内容，扩张沟通互动渠道”。
记者致电该公司客服询问得知，学生的成绩档案属于付费才能查看的内容。
“如果不通过这个软件，我既看不到小孩的成绩，又看不到小孩的综合评价。”龙女士向记者反映，她目前还没有交费，也仍然看不到小孩上学期的成绩和综合评价。“以前我们读书的时候，成绩和综合评价都会写在通知单上。家长查看小孩成绩本来是理所应当的，现在却要交费。”龙女士说。
机构回复：家长可以私下向老师问成绩
针对多名家长的投诉，今年2月，开福区有关部门回应称：“该小学是开福区智慧教育示范校，为了加强与家长的联系，学校充分利用‘教育+’APP进行教学管理和家校互动。之前，学校的教学互通是通过短信方式，本学年系统已经升级，家长可以自愿征订。今年，教育局明确规定，只能给家长点对点发送学生成绩，所以学校充分利用‘教育+’APP为家长提供孩子成绩查询和分析功能。”
该部门在回复中称：“如果家长不愿意征订的，可以私下询问班主任，班主任会将孩子成绩私发给家长。”
在对另一名家长的回复中，开福区有关部门表示：“平台基础功能免费开放，会员功能家长可根据自身需求自愿付费购买。学校传达通知时，特别明确说明了是‘自愿在线购买’，缴费与否不影响学生的正常学习和评价。学校下发《智慧校园服务告家长书》时，家长都进行了签字确认，不存在强迫交费行为。”
对于官方的回复，龙女士仍心存疑惑——教育信息化本来是一件好事，可以让家长和学校的交流更加便捷，也让老师的压力更少一点。“既然班主任可以点对点告知成绩，为什么不能免费将成绩点对点发到平台上呢？还让家长去找老师问，那又多一件麻烦事。”龙女士表示，自己反映情况后，很快有学校老师和自己谈话，更让她心存担忧。
市民文先生家中有两名适龄学童，他说：“教育部明确规定义务教育阶段学校不能公布学生的成绩和排名。但实际生活中，哪个家长不关心自己小孩的成绩？学校把这些信息提供给企业，企业又利用家长这个‘痛点’来推广APP并收费，这是不是违背了教育的公益性？”
行业调查：各凭本事“跑市场”，与学校谈合作
记者进一步调查发现，目前长沙不少中小学校都在与不同企业合作，采用不同品牌的教育APP，如教育+、智学网、亿谷智慧教育、超级校信……这些软件大多有查看成绩、布置作业、学习交流等功能，有的软件甚至还与校园门禁系统相连，通过人脸识别等方式，可将学生进出校园的信息传送给已缴费的家长。
这些教育APP在功能上部分存在差异，会员价格不一样，基础信息服务也不一样。有的不交钱也可以看到成绩，但看不到完整的考试试卷错题信息，交钱后就可以看到完整的试卷错题信息和课业分析。
“目前，我们占据了长沙市场大约30%的份额。”4月16日，长沙高新区一家专门从事教育信息化的企业负责人吴某向记者透露，去年疫情期间，许多学校只能在线上开展教学，那正是这些智慧教育企业业绩飞速增长的时候。“这两年，我们利用市场化的手段，一家一家‘跑市场’进行协商，和长沙不少学校达成了合作。”
“我始终认为，我们开发的平台提升了学校信息化管理水平，促进学校适应时代发展。”面对部分家长的投诉，吴某称，家长可以根据自身需求自愿付费购买会员功能，“基础服务是免费的，但一些个性化定制服务肯定要收费的。”
当记者问到智慧教育企业如何与学校展开合作，双方对营业收入如何分配时，吴某表示：“我们向学校提供软件和硬件，学校负责上传信息，这个过程中我们不用给学校钱，学校也不用给企业钱，双方是合作共建平台的关系。”
面对目前的行业状况，吴某表示：“这个行业竞争还挺激烈的，有的企业打着免费使用的旗号，可提供的服务很少。但他们总要赚钱，那只能通过其他手段了。”
安全隐忧：大量学生信息被掌握，担心泄露
记者采访众多家长发现，有的家长对这些教育APP青睐有加，认为其确实带来了便利，提供了教育服务，且自己愿意承担相关的费用；也有家长持质疑态度，除不满收费以外，信息安全问题是其最大的顾虑。
“这些企业和学校合作之后，通过这个APP的运营，不但知道大批学生的姓名、家长联系方式，还知道这个学生各科成绩状况如何，甚至还拥有所有学生的人脸识别信息。”作为有两名上学孩子的家长，文先生担心，企业获取这些信息后会有泄露风险。一方面，部分企业存在过度收集信息或索取权限现象，且信息保密能力良莠不齐，学校对“合作伙伴”的监管能力有限；另一方面，个别企业职工也存在违规售卖信息的可能性。他说：“我的小孩上初中以来，我收到了很多校外培训机构打来的电话，把我小孩的班级信息都说得一清二楚，我怀疑信息泄露与这有关系。”
文先生认为，长沙教育部门正在推广“人人通”等信息化平台，教育部门可以通过扩展“自主平台”功能，让学校和家长无需这样使用商业企业开发的APP，降低信息泄露风险。
家长对这方面的担心并非多余，近年来，教育APP信息泄露问题多次引发社会各界关注。自2019年起，工信部多次发布《关于侵害用户权益行为的APP通报》名单，其中就包括数十款教育类APP，其行为涉及过度索取权限、不给权限不让用、私自收集个人信息、超范围收集个人信息、私自共享给第三方等。这些APP中，就有目前在长沙一些中小学运营的。
针对信息安全问题，上述从事教育信息化的企业负责人吴某表示，自己的企业将所获得的大数据均上传到高新区“政务云”保存，绝对不会利用学生个人信息去做违法之事，但不排除一些黑客组织通过种种途径截取到学生信息，“有的APP可能没有将大数据放到第三方平台，存在信息泄露的风险”。
专家建议：提升免费公共服务水准，允许个性化服务
如今，一方面长沙教育部门正在推进长沙市中小学“人人通”云平台，另一方面不少企业正通过与各个学校合作，以各自开发的教育APP争夺教育市场的“蛋糕”。
“企业开发的APP能在众多中小学校得以推广应用，既说明他们的服务满足了家长的需求，也说明教育部门及学校提供公共服务存在空白地带。”长沙市委党校社会和文化教研部主任、教授梁媛分析，公共服务本身具有普适化、大众化特征，不一定能够覆盖所有个性化需求。在当前的背景下，应该允许企业教育APP的存在，为家长、学生提供个性化服务。
但是，教育部门及学校也应该要认识到，广大家长希望通过信息化手段获取学生成绩、排名、考试错题及学生进出校等信息，这已成为普适化需求，提供上述信息的技术含量并不高，教育部门及学校应尽快自主推进上述信息服务。如果是因为“不公布考试成绩和排名”的规定，教育部门及学校不在自身平台上向家长提供成绩、排名信息，那同样也不应该将相关信息转交由企业教育APP来提供。
“教育部门及学校应不断提升免费信息化公共服务的水准，企业则可以致力于为学生提供定制化辅助教育服务。”梁媛认为，这样既能保障教育的公平化、公益性，又能借助信息化手段让更多普通家庭学生享受个性化教育服务。
梁媛还认为，学校采用企业开发的教育APP时，必须与企业签订保密协议，构建严密的保密机制。教育部门在做好自身平台信息安全管理工作的同时，也要紧跟行业动态落实各项管理工作，并联合网络信息安全管理、公安等部门，加强对此类教育APP的监管；若发现信息泄露情况，应依法重罚，严格规范该行业的发展。
部门回应：建立多部门联动的监管机制
长沙市现代教育技术中心是长沙市教育局的直属机构，不仅负责全市教育信息化、教育技术装备相关工作和教育教学软件资源开发、运用、推广，还负责市教育系统网络与信息（数据）的安全管理与督查。4月16日，记者围绕家长们反映的上述情况采访了该中心负责人。
针对收费问题，该负责人介绍，教育部门也曾收到家长关于此类教育APP收费问题的投诉，但物价问题归发改部门管理。他们就此咨询过发改部门，对方答复称：这属于市场自主定价。
针对教育APP的管理问题，该负责人介绍，教育部等部门曾发文，要求教育APP的提供者（即开发企业等主体）和使用者（即教育行政部门及其所属单位、各级各类学校等）落实备案要求。
记者进一步了解到，教育部等部门曾下发《关于引导规范教育移动互联网应用有序健康发展的意见》，对备案制度、规范数据管理、保障网络安全等方面作出明确规定。教育部专门出台了相关的备案管理办法并明确规定，各省级教育行政部门应组织本地区的企业、社会机构等单位做好提供者备案，指导本地区的教育行政部门和学校做好提供者备案和使用者备案。
目前，教育部已建立教育移动互联网应用程序备案管理平台，家长们可以直接在网上登录该平台查询各学校及企业备查信息。如果家长发现未获得备案或许可、存在互联网违法或不良信息、违法违规采集或不合理应用个人信息、违反教育APP进校要求等情况，可在此平台进行投诉。该平台将按责任主体分配至地方教育行政部门，由其具体组织处置。
4月上旬，教育部又联合多部门发文并要求，教育行政部门牵头建立教育系统数据安全的协同监管机制，负责指导和监管教育机构落实数据安全主体责任，会同相关部门开展联合治理。
此前，长沙市教育局也已发文，要求各学校选用经教育部备案的教育APP，严禁使用非备案产品。各区县（市）教育局、各市直学校要将教育APP管理情况纳入信息化月报内容。
针对长沙市教育局正在推进的长沙市中小学“人人通”云平台，上述负责人介绍，接下来既会推进其与更多平台的互联互通，发挥“大数据”功能，也会进一步对各项功能完善升级，免费为学生、家长提供更完善的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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