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了一个电话，那头是之前带过的一个新员工小聂，给我打电话的意思是想回公司来上班。接到这个电话之后，我内心非常感慨。
有句俗语叫“寒门出贵子”，但是，看看现实，发现这句话放在当下已经是完全不一样的境遇，现实情况是“寒门再难出贵子”。我之所以这么感慨，因为打电话的小聂就是这么一个人，出生偏远的大西北农村，也就是所谓的“寒门”，父母全都是农民。经过努力奋斗，大学毕业，可是最终他还是没能成为贵子。具体情况，我要从10多年前说起。
彼时，小聂刚刚毕业，签约成为了我们公司的一名实习生。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很多人，不过分到我们部门的就两个人，除了他，还有小岳。两个人毕业于同一所大学的同一个专业，学业完成的水平也相差无几，差距在于两个人的家境。小聂前面已经说过了，家境非常不好，小岳家里虽然也没有大富大贵，但是跟小聂相比，绝对差了不止一个档次。小岳出生在书香门第，父亲是公职人员，母亲是一名教师。城里的土著，之前的老房子被拆迁之后，赔了一笔钱，外加四套房，一套自己住，另外三套出租。
本来带教这个事情都是部门主管的任务，可是他们两个来的时候，我们部门主管刚好去休产假了，我这个副主管就被逼成为了他们的带教导师，成为了他们两个口中的师傅。
让我第一次感觉到他们两个的差距，是在入职后第一天的晚上。当时的情况是，小岳缠着我，一定要举行一个所谓的拜师礼，我也没好意思拒绝，就跟他们两个一起吃了个饭，不过，我也没让两个刚毕业的小孩出钱，饭是我请的。
我们找了地方坐下的时候，发现桌上只有餐具没有筷子，于是我叫小聂去拿筷子。结果小聂回来的时候，只给自己拿了一双。小岳看到情况，赶紧起身，跑过去拿了两双筷子，递了一双给我。同时，他还找店老板要了一壶茶水，给我们三个都倒上。那一刻我就开始感慨，两个人的出生就是带着差距的，小聂后面不知道要花多久去追赶小岳。
整个吃饭的过程，小聂基本都是无声无息，而小岳就健谈了很多，不仅一直找话题跟我聊天，看到我们的杯子空了还会提起茶壶帮我们添满。有好几次，小聂喝完杯子里的茶之后也自己提起水壶添过，可是，对我和小岳也即将喝空的杯子却熟视无睹。那一刻，小岳的家底给他的底气和小聂的家境给他的自卑，在这些小事情上显现得淋漓尽致。
在之后的日子，我在工作之余，也会指导和安排他们两个，不过，大多数时间还是让他们独立工作，因为我其实也很忙。
短短一个月时间，小聂已经跟公司很多老员工吵过架了，吵架的原因各式各样，不过都是因为一些小事。
比如，前几天，一个客户来公司拜访，我带着客户去看样品了，所以当时让助理赶紧安排后面的协商会议。助理自己准备会议忙不过来，所以让小聂赶紧把客户的项目文件复印10份。结果小聂不会用复印机，而他又不好意思问别人，所以就扔回了我助理的办公桌上。之后一直到开会的时候，才发现问题，助理又自己跑去复印，前前后后耽误了大半个小时。
会后我把他们两个留下批评了一顿，结果小聂跟助理吵了起来。小聂表示这不是他的工作，助理强塞给他，本来就是助理的问题。助理也没好气，来了一句：“不愿意做就别接呀，我可以找别人，答应了又不干，这自然是你的问题！”
我看两个人吵得有点过了，赶紧制止，表示也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就不追究了，让他们两个去工作。助理装腔作势跟我说了句“感谢经理担待，以后一定认真仔细工作”之后就走了，反倒是小聂不服气地跟我杠上了，板着脸说到：“这个事情不是我的错，我是不会认的。就像我爸妈从小教育我的，什么事情都躲不开一个“理”字！”
那一刻，我看到了小聂自卑的内心却固执地想要力争属于自己的自尊，父母从小给他的思想，我穷，但我有志气，我一辈子都不会求人，也只认一个“理”字。但是在外人看来，这是多么的可笑，他的底气从何而来呢？
小岳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毕竟那是10几年前，我们公司用的那种大型打印复印一体机还是进口的，那么多按钮都是英文，用起来确实有些难度。但是，他没有因为不会用就拉倒，而是找到了一个老员工，把他拖了过来，硬是花了近两个小时，学会了。之后，中午还请老员工吃了顿饭，虽然只是二三十块的事情，但是，老员工却对小岳的看法立马不一样了，跟其他同事都夸，小岳不愧是大学生，懂事！
后来小聂也学会了怎么用打印机，自己摸索的，我不得不感慨，大学生的学习能力还是可以的。不过，他学会怎么用打印机花了两个月时间。
小聂也是有优点的，那就是能吃苦，够努力。早上永远是第一个到，晚上永远是最后一个走，公司有什么体力活，他都一马当先，绝不含糊。
可是，他的业绩一塌糊涂，这些事情又有什么用呢？在所有人眼里，他不过是自讨苦吃而已！
最后，小聂在我们公司一年时间都没做满，就走了。公司的人基本都和他吵过架了，太多的人排挤他。加上业绩一塌糊涂，领导不满，他的离职是注定的。直到走的那一刻，他也没有低下自己高傲的头，而是感叹：“天生我材必有用，这里不适合我！”
他后面去的公司也是同行，工资甚至还没有在我们公司的时候拿得多。当然，这也很正常，毕竟我们公司已经是行业龙头了。我能知道这些，原因是他所在部门的主管当年是我下属，入职前做背调就打过我的电话。
结果他入职的第一天，他的主管就打我电话，表示小聂一点情商都没有，第一天上班就跟同事吵架，一点情商都没有。一面是跟我抱怨，一面其实是责怪我，背调的时候没告诉他实情。我后面也打了个哈哈，表示不好断人后路。
原来，小聂入职的第一天，有个同事要给客户送一批样品过去，由于样品多，一个人带不动，就叫小聂一起去，也是顺便熟悉熟悉公司产品。可是小聂直接拒绝：“你的客户又不分给我，我干嘛跟你一起去？”同事被小聂怼了一顿之后也生气了，就这么吵了起来。
之后虽然被主管硬是压住了，但是，没有团队意识，刺头的标签已经打在了小聂身上。
三个月之后，小聂又待不下去了，选择了离职。
在外面找工作，同行企业跑了一圈，最后发现还是我们这边的工作最好，想到了回来。可是，即便到了这时候，他也没放下自己那卑微的自尊，而是让自己老父亲出面。
当他老父亲出现在公司求我的时候，我看在这位年迈的老人的面子上，同意了。忘了说，在这段时间，我的职位也已经从之前的副主管被拿掉了副字。
此时的小岳也已经离职了，去了另一家公司，貌似跳槽后工资上涨了不少，也已经成了主管级，毕竟一年多的时间，他已经积累大把的资源，手握大量客户。后来，我也无意间问过小岳这个问题，如果是他，会怎么处理。小岳的回答是，自己会联系我，请我吃个饭，跟我好好检讨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后面要怎么改进，让我同意他回来。
或许，这就是小聂自欺欺人的想法，觉得自己还是抬着自己高傲的头，是自己父亲非要找领导让自己回来，自己勉为其难，仅仅是看在父母的面上。
我跟人事打过招呼之后，小聂又一次入职了。虽然，他脾气好了一些，但是，本质的改变并没有，依旧独来独往，业绩一塌糊涂。唯一的优点仍旧是吃苦耐劳。
又过一年，收到了小聂的婚礼邀请，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虽然年仅26岁，可是他父母已经急得不行了。对象是个老家那边的女孩，觉得小聂在大城市上班，有能力，很乐意跟他结婚，不过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在城里买套房。
为了让儿子尽早结婚，早日抱孙子，享齐人之福，老两口卖了老家的房子，又借了亲戚朋友好几万，终于凑够首付，在城里买了一套房。
前前后后筹备，加上婚房装修，过了半年，小聂终于结婚了。老家的婚礼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城里的婚礼办得很简单，就是请人吃了顿饭。当时，我还给了小聂一个1千的大红，祝福他以后好好过日子。
其实我祝福他好好过日子而不是新婚快乐也是有寓意的，因为他的日子过得很不好。不到70平的两室一厅小房子，住了小聂夫妻俩，还有小聂父母老两口。城里消费高，要花钱的地方多，日子自然不好过。
又过一年，小聂的儿子就出生了。一家人，还有嗷嗷待哺的小孩，生活压力多大，可想而知。小聂老婆和婆婆在家带小孩，公公也找了份保安的工作补贴家用。奈何保安的工资没多少钱，而小聂自己，工作能力太差，基本拿不到提成，靠着基本工资，还房贷，养活一家人，已经焦头烂额。
不仅如此，婆婆跟媳妇也因为家常和带小孩各种矛盾，经常吵架。老婆子好几次都跑到公司来找小聂，让小聂给她撑腰，可是小聂只让她别丢人，赶紧回去。老婆子倒是不管不顾往公司地上一躺，直接哭着喊着不孝的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
没多久，小聂被公司裁员了，除了业绩一塌糊涂还有生活作风不良，当然，所谓的生活作风不良就是她母亲经常来公司闹事。
虽然拿了2万块赔偿金，可是杯水车薪，小聂家的生活状况并未因此改变。
没了工作之后，小聂又马不停蹄开始找工作，这次的小聂，已经不在乎是不是专业对口，是不是自己之前的行业，唯一的要求是能赚钱。最终，他去了保险行业。面试的人告诉他，只要够勤快，能吃苦，一个月好几万都不是问题。小聂当然够勤快，也绝对能吃苦。
只是，小聂的性格，显然也干不了保险这行，没过一年，他又辞职了。之后，兜兜转转去过很多公司，做过很多行业，但是都做不出什么名堂，并且没做多久就干不下去，离职了。
这时候，我收到了小岳的婚礼请柬，表示自己要结婚了，我这个职场的引路人无论如何都得参加。小岳的对象是公司某领导的女儿，在政府做公务员。小岳自己也已经是公司高层管理。
一直到10多年后的今天，我接到了小聂的电话，询问我能不能回来上班。“领导，以前我不懂事，没能好好珍惜，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到您那边上班。或者XXX公司那边您能给介绍一下也行。”
话语间，成熟了不少，但是，我并不想帮他。一方面，我们公司有明确的规定，自己离职的人员，重新面试通过，可以复职，但是，被公司裁掉的人，决不允许重新招进来。另一方面，我现在也是副总级别的人了，即便给别的公司介绍人，也要看实力，不能介绍一些庸才去打自己的脸。
最后我告诉他：“我也只是个打工的，公司不是我说了算，公司政策你应该了解，我没办法帮你。对于XXX公司，我是个外人，就更说不上话了，你真想去，可以自己投简历。”
之后，顺口问了他一句“这些年还好吗？”才了解了他后面五六年的经历。房子卖了，跟老婆也离婚了，儿子归前妻，他每个月付抚养费。
因为工作能力差，赚不到钱，还不起房贷，在房价刚准备起飞的时候把房子卖了。调解不了母亲和老婆之间的矛盾，也养活不了一家人，最后选择离婚。
而曾经跟他一起进公司的小岳，跟老婆的结合，家庭资源又有了进一步的提升，本来小岳家的四套房，加上老婆家的两套房和小两口新买的婚房，房子数达到了七套，除了三套居住的，还有四套出租，光收租每个月都有好几万。双方父母都已经退休，四个人的退休金加起来高达3万多。还有小岳跟老婆两个人的工资，这些都算进去，家庭月收入10万以上。小岳老婆也生了小孩，不过并没有因为带小孩而产生矛盾，母亲和婆婆抢着带，坐月子期间还请了一个专业的月嫂。
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小聂能不能追上小岳，会不会成为跟小岳一样的人，但是，在我看到的这过去的10几年，小聂不仅没有追上的迹象，而且察觉越来越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