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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里28年来首位出现考上北大的人:父亲觉得“小镇做题家”是侮辱,因多方质疑落泪

叶飞考上北大的消息让这座鄂西北县城热闹了一个夏天。

听到他的名字,出租车司机连说着知道知道,“那可是我们竹山的骄傲,给我们争光了。”

2022年高考,叶飞考了658分,被北京大学心理学专业录取。他是28年来第一个在湖北省竹山县里考上北大的学生。上一次县里有人考上北大,还是1994年。

“圆梦了!圆梦了!竹山一中学子叶飞同学以优异成绩被北京大学录取。”新学期开学后,祝贺叶飞考上北大的标语还在校内的宣传栏上滚动播放着。

而话题的主人公叶飞一整个暑假都没怎么待在家里。知道高考成绩时,他还在十堰市的一家餐馆打暑假工赚钱,后来,县里有家培训机构找他去教课,他又去了那里。

这份成绩对叶飞来说是应得的。去年,他高考失利后被录取到中国地质大学(武汉),想要复读,却遭到父亲和亲友阻止。今年,他顶着压力复读,成绩提高了40多分。

每天都有人来家里道喜。有些爱心人士听说他家有困难,想要资助,就连抖音上都有人要给他们打钱。

父子俩拒绝了抖音网友的好意。他们想着,各界爱心人士的捐款和残联、县教育局、县政府等单位的资助和奖励应该够叶飞读四年的大学。

【1】通过国家专项招生计划被录取

儿子叶飞考上北大,是叶采龙从来没敢想过的事。

消息传来后,络绎不绝的人快把叶飞家门槛踏破。县里的领导、媒体、社会人士、捐助者和乡亲们纷至沓来,有时,叶采龙家里一天来十几拨人。

有人带着家里的小孩来拜访叶飞,拿着叶飞的录取通知书让孩子一字一字读出来,希望孩子向叶飞学习。

出分数前,叶采龙的一颗心都在悬着。他担心叶飞的心理压力大,又不好意思自己开口问,找了别人旁敲侧击地问他,如果今年成绩还是不理想怎么办,是去上学还是继续复读。

叶飞告诉那人,无论今年分数怎样,都会去上大学。叶采龙知道后,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叶采龙听说,半夜3点是查分最好的时候,他提前保存了查分数的网页,凌晨三点就登上去查。叶采龙的手机老旧,版本不行,他刷了半小时都进不去,就给叶飞发了消息,试探地问他查到分数了吗。

那时,叶飞还在十堰市一家餐馆里做暑假工赚钱。他给叶采龙发去了分数的截图,658,叶采龙一看,还不错。

分数段统计还没出来,叶飞对着去年的分数看了,这个成绩应该够得上湖北省内两所985院校,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他最初准备复读时,目标是浙江大学。叶采龙心里没底,觉得他目标太高,想着只要能上武大和华科就满足了。

成绩位次公布后,比叶采龙想的还高些,叶飞考了十堰市第11名,湖北省第472位。他的位次如果换算成去年的分数,是672分。这个分数可以填报北大清华外的所有名校了。

北大是叶采龙从来没敢想的。叶飞想上浙大,他则建议填报中科大。

发志愿填报表给班主任童昌兵参谋时,童昌兵告诉叶飞,裸分上北大清华有点困难,但是可以考虑走国家专项招生计划。最终,叶飞通过这项计划被北大心理学专业录取,成为竹山县28年以来第一个从县里 考上北大的学生。

【2】“谁不是望子成龙呢?”

一年前,叶飞准备复读时,家里没有人支持他。他说,复读的念头在第一年高考查到分数后就萌生了。

按照模拟考试,他正常的分数应该在640-650分之间,但发挥失常,只考了611分。当他把复读的念头和家里说了后,却遭到了全家的反对。

拗不过家里的压力,他随便报了中国地质大学(武汉)的数学专业,录取结果出来后,母亲叫他去乡上取录取通知书,他不愿意,最终母亲把它取了回来,叶飞没怎么动,一直就放在那儿了。

中国地质大学是一所211高校,一个不错的去处。村里人听到他想要复读,都感到不可思议。

“几乎95%的人都劝他不要复读,他不听。还有人嘴上不这么说,安慰他,人家心里可能也是这么想的。”叶采龙说道。

叶飞复读的选择像是“一腔孤勇”,而对叶采龙来说,要考虑的问题太多。消耗一年的时间,一年一万多的生活费用,一个不确定的结果……他最担心的就是,如果再来一年没有考好,到时巨大的压力和流言蜚语会不会击垮叶飞。

他曾对叶飞说,你要是复读再考不好,别人都会笑话我们家。这句话,他后来觉得,可能对叶飞有些“伤害”了。

“谁不是望子成龙呢。”叶采龙觉得,不是父母没有眼界,不相信他能考得更好。只是复读这件事,风险太大了。

2007年,他在河南的煤矿打工时,摔断了腰椎,从此截瘫,日常只能坐轮椅。坐久了,他的腿会不自觉抖动,他会扶着拐站起来歇歇。

那时,女儿叶小熳5岁,儿子叶飞3岁。他还记得,别人都说,这家人算是完了。

提到刚瘫痪后的几年,叶采龙有些说不下去,开始擦拭着眼睛。“那十几年,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被“笑话”过的记忆让他对这件事尤为敏感,这段经历带来的伤痕经年累月也难以弥合。自己一年年苦熬了过来,他担心,涉世未深的儿子,复读后,如果没考好,可能会面对同样的压力。

不止家里,班主任童昌兵也曾劝过叶飞不要复读。

在最初叶飞和学校提出想要复读时,童昌兵考虑了很多。第一,叶飞第一年考的已经很不错了,也在年级的前几十名,没有复读的必要。其次,第二年高考的不确定性很大,可能考的更好,但也可能没什么变化,甚至更差,没人能预料的到结果。最重要的,复读需要坚定的意志,高三太苦,他见过有些学生来了两天,受不了苦,心也就散了。

那天,童昌兵在阳台上和叶飞聊了一两个小时。童昌兵对叶飞说:你要想好,复读很辛苦,而且没有回头路。

叶飞的回答很坚定,不论一年后结果如何,一定要再尝试一把。

【3】“小镇做题家”的身份是一种讽刺

随后,他就跟着学生开始上网课。

在网课的时候,童昌兵能看出叶飞很认真。他在教室里上班,有时上课会开视频会议,一张大屏幕上可以放下16个学生,划两下,就能把学生的学习状态都看在眼里。叶飞一直是那个认真的,回答问题连麦速度快的。

在童昌兵的眼里,叶飞是个坚毅的孩子。“他目光坚定,有着超乎常人的毅力,非常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叶采龙记得,复读时的叶飞明显比之前更加刻苦,他和寝室的同学商量好,每天10点多下晚课回到寝室,学到11点睡觉。早上4点多钟提前起来学习,到了规定的时间再去教室。这样的作息,叶飞坚持了一整年。

说到这儿,叶飞的妈妈用手比画着,在叶飞还没有桌子高的时候,就要去田里帮着大人拔草。“干活儿细,拔草的时候,一个小草墩儿,都要蹲在地上抠半天抠起来。”叶飞妈妈说道。

在叶飞妈妈的记忆里,女儿叶小熳和儿子叶飞从小性格就截然相反。小时候,叶小熳做作业喜欢拖着,先玩后学,但叶飞总是先把作业都做完再出去玩儿。

叶飞从来不睡懒觉。叶飞妈妈出去做活儿,常常早上五点就要起床。她起来后总能看到叶飞搬了张小凳子,趴在门口就着太阳的亮光儿写作业。冬天没有暖气,她看到叶飞的手都冻得通红,心疼他,把炉子生起火,让他烤烤手再写,叶飞总是告诉她,没事,低头继续写。

在此前媒体的采访中,来访者问叶飞,觉得自己是“小镇做题家”吗?叶飞回答,现在是,但不会一直都是。

在叶采龙看来,“小镇做题家”的身份是一种讽刺,一种看不起甚至是一种侮辱,暗指除了会做题没有其他的能力。他听了不舒服,但是没有实际的影响。

叶飞的回答也让他挺满意:“起码对自己有一种信心,我知道努力将来要改变这些东西。”

叶采龙从未避讳过自己困窘的家境。他直言:“我们孩子在我们这确实是最苦的。别人家孩子,谁都下不去这个心这样,但我没办法,家里环境就这样。”

截瘫后15年来,两个孩子的学习成为他最大的期盼。但因为身体原因,他踏出家门都不容易,上一次去县里还是处理残疾证的事情,离现在有两三年了。叶飞的母亲要做农活儿,有时去工地上做活儿,有活儿的时候,一天能赚100元左右。

叶飞 四年,父母没去县城探望过他,也没有出席过一次家长会。从学前班开始,两姐弟就住在学校,周末回家。最开始的一年,叶飞太小了,大他两岁的姐姐带着他住了一年后才分开。

小时候,叶飞妈妈会带着姐弟俩去地里干活儿。姐弟俩年龄小,干一会儿就累了,坐在田埂上休息。叶飞妈妈问他们:累吗?他们说,累。

叶飞妈妈说,你们如果不好好学习,以后每天都会这么累。

叶采龙说,他不希望孩子重复着同样的命运。早年村里有人在孩子十五六岁时就让孩子外出打工,补贴家用,但他从来没这么想过,咬着牙供着两个孩子读上大学。

竹山县一中实行月假制度,每个月放两天长假,平时的周末只有中午短暂的几个小时时间,下午又要回到教室。叶采龙记得,那时条件好的家长都到这个时间去校门口接着孩子,吃个饭,买点东西。但自己家从来都没有,叶飞也知道家里困难,没提过,只在每个月的月假时回家。

【4】以后想在县里给父母买房子

叶飞很瘦,一米八的个子,只有不到110斤。他不爱花钱,也不吃零食。有时他从家返回学校,父母心疼他,在包里给他装上牛奶和一些吃的,下次回家时,又被原封不动背了回来。这让父母很担心他的健康问题。

到了北京后,父母也担心着他不爱买东西,三天两头给他打电话,让他尽早添置秋冬的厚衣服。“一个人去那么远,北方还那么冷,我们做父母的,能不担心吗?”叶采龙说道。

叶飞的故事在网上引起了一阵讨论,有人在抖音视频下留言,想要资助他,希望能得到叶飞家的联系方式。

叶采龙看到了这些评论,从来没有给过。

“社会上有那么多更困难的人更需要帮助,把资源占太多,我心里还过不去。”叶采龙说道。“不能靠考上北大来敛财,咱做人都要有良心。”

高考后的暑假,叶飞忙于教课赚钱。

各路媒体也纷纷来访,报道这位“寒门贵子”,但对叶飞的各路报道发出后,一则报道却给叶采龙带来了麻烦。

九月初,一则纪录片登上热搜,将考上北大的农村孩子叶飞送入人们的视野。评论区的留言叶采龙都一条条看过去,有人说,农村学生跟城市孩子还是有差距,也有人说,心理学专业不好找工作,以后没前途。更有人指责,毕业不想回家乡,不知道感恩。

叶采龙觉得这段采访问的问题太尖锐了,会有些误导,也会产生一些误解。

网上铺天盖地的讨论让他觉得有点崩溃,想起这个事,甚至会掉眼泪。“我们这几天过的,真的快崩溃了。”叶采龙说道。

他印象深刻的是记者问叶飞;叶飞,你将来学业有成了,会不会回到我们这个地方来。在视频中,叶飞说,我可能不想回来了,这个地方还是有点小。

但叶采龙记得,当时孩子后面还说了,感谢社会,感谢县里,以后一定会回报社会和家乡,还说以后想在县里给父母买房子,但是却被剪掉了。

叶采龙觉得,叶飞从小就内向又听话,一直在学习,也不太擅长表达,说的话可能被放大。“他表达的是那个意思,但是很容易被误解,毕竟是个小孩子。”

童昌兵也有同样的担心。叶飞虽然成绩好,但是并不是在学校里特立独行、格格不入的人。

考上北大,在在叶采龙看来,只是走好了人生第一步,“就跟这个系扣子一样,第一个扣子扣好了,那么后面的扣子能不能一次性把它扣好,那还是要靠你自己了。”

坐飞机去北京的那天,父母没有去送他。叶采龙行动不方便,母亲在家里干活走不开,叶飞的叔叔和县里的领导、校长、班主任把他送到了机场。登机前,县里给他送了一个笔记本电脑和一束花。

临行前,叶采龙一直在叮嘱叶飞。“上了大学,最重要的还是好好学习,做个将来对社会有用的人。”

现在,叶飞成了北大2022级新生中的普通一员,平时,他的课排得很满,基本只有周末有些闲暇时间。

界岭村经过短暂的喧嚣后,也恢复了平静。山里凉风习习,叶采龙和以往一样坐在家里,妻子忙碌着进进出出,坐下歇息一会儿后又出了门。

“应该是去地里了,这几天活儿不多,过几天又要忙了。”叶采龙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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