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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大学博导: 我这样指导博士们写学位论文

我从2001年开始独立指导博士研究生,到现在14年了,先后有20多人毕业离校。虽然没能为国家培养出栋梁之才,但这些学生也都比较顺利地完成了学位论文,获得博士学位,并在工作岗位上做出不错的成绩。回顾这个过程,感受颇多,特别是在指导博士生论文写作方面。这里主要谈几点自己的体会。

为学生提供心理支撑,坚定他们完成学位论文的信心

博士生的主要任务是完成学位论文,并以此取得博士学位。

顺利完成论文写作,并达到较高的学术质量,这是导师和博士生共同的期许和努力方向。但是,学位论文的写作并不容易,能否顺利完成也是未定之数。特别是论文本身也有高低之分,要写出高质量的博士论文更难。

由此可以理解,对博士生来说,写作学位论文是他们在读阶段承受的最大的心理压力。

有压力是正常的,也是有益的,因为压力可以转化为动力。

毛泽东说过,人没有压力是不能进步的。但是,压力应该适度,并不是越大越好。而且如果超出了一定的限度,成为过大的压力,则不仅不能转化为正常的动力,而且会成为工作的阻力,甚至可能导致心理疾病。这就不仅会影响到论文的正常写作,而且直接关系到学生的身心健康了。

在现实生活中,有些学生心理压力过大,而且其中有的还心理脆弱,这部分学生通常原有的专业基础不太好,知识储备不太充分,对写作论文心中没底。如果再选定了一个难度较大的题目,就更是内心惶恐,不仅担心做不好,甚至担心完不成。由于心中没底,有时也悄悄去问别的教师:“我这个题目怎么样?”假如别的教师说“有难度”,学生就更辗转反侧了。这些学生一遇到写作上的困难,就很容易怀疑自己的能力,动摇写作的信心。

由此,导师要注意保护和增强学生的自信心,尽可能给他们以心理上的支持和支撑。首先,在批评学生时不打击其自信心和自尊心。学生当然不如教师水平高,有时受到批评也是难免的,接受批评是自身进步的阶梯和机会。但教师在批评学生时,要注意不打击他们的自信,要更多地从建设性方面给他们以指导。要就事论事,不泛论研究能力;谈问题时,也要注意给出建议,让他们知道应该怎样进一步去做。在这方面,关键是教师本身对学生要有信心,不要轻易对他们的能力表示失望。有的学生很敏感,他们是很容易感受到这一点的。其次,必要时要给学生的信心托底。对于个别确实没有信心的学生,不仅要适当地鼓励,而且要为他们的信心托底。保证在必要的时候会出手相救,让学生安心。我也曾对信心不足的学生说过:“怕什么,不是还有我吗?”他们最需要的是这一句话,这句话为他们在心理上托了底。

讲解自己的运思过程,帮助学生了解学者的思维方法

本科、硕士、博士学位攻读阶段是三个不同的学习阶段和层次,在学习要求上有所不同。

在这方面,我的看法是:

本科生主要学习和掌握本学科的公共知识,即已经公认并写入教科书的基础性知识。

硕士生不仅要掌握这些公共知识,而且要把目光转向学者,特别是本学科中的主要学者,了解他们的思想观点,特别是个性化和创新性的思想观点。

博士生应更进一步,不仅要了解本学科著名学者的思想观点,而且要了解这些学者为什么会有这些思想观点,这些思想观点是从哪儿来的,他们的学术创新是怎样产生的。

也就是说,博士生要能了解著名学者的思维方法。

学习和了解学者们的思想观点是容易的,只要看他们的论著就可以了。

但是要了解和学习他们的思维方式就困难了,因为学者的思维过程和方法是内隐着的,不易为外人所知。

论著所呈现的是已经完善化了的思维成果,而至于这个成果形成的过程和方式,则是谁也不知道的。

但是,恰恰这一过程对于启迪博士生来说更为重要。

因为这关系到博士生研究能力特别是创新能力的培养。

学生要想了解学者们的思维过程和方式,最好是从了解自己导师的思维方式开始。导师是自己最亲近的学者,有较多的机会见面和交谈,而且肩负着培养学生研究能力的责任。在共同研究和探讨的过程中,学生就可以从中学到导师做学问的方式方法,了解到导师思维的过程和特点。这无疑是十分有益的。正因为如此,以师傅带徒弟的方式指导研究生学习确实是必要的。

从导师那里学习思维方法需要师生有一种自觉性的安排。从现实的情况看,不论是学生还是导师,大多还没有重视这个问题,因而自觉性还不够。学生们通常只是满足于了解自己导师的思想和观点,而没有想到去探究这些思想和观点的来龙去脉。导师本人也并不都能对自己的思维方式和方法有自觉的总结,并有意识地讲解给学生。

香港大学的著名经济学家张五常,在美国加州大学做研究生的时候有一个非常聪明的做法。那时,周围有很多厉害的教授,研究生们大多满足于学习和掌握教授们的观点,而他则想进一步探索大师们的思维过程和方法。为了了解一位学者的思维方法,他曾反复旁听了六遍该教授的一门课程,弄得教授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教授曾问他,我这门课的知识你还没有学会吗?他回答说,我早就学会了,只是我还想学你的方法!为了能与教授交谈,他千方百计寻找机会。他后来到芝加哥大学经济系工作,与诺贝尔奖得主科斯亦师亦友,他一再追问科斯写作某些论文的过程,直到得到很详细的讲解,受益极大。今天,这些学习经验对博士生的学习和导师的指导工作都有启发。

受此启发,我也有意识地让学生了解自己的运思过程。

结合自己发表过的某些论文,为他们讲解我当初为什么要写篇论文,文中最初的想法是怎么得来的,中间经过了怎样的加工和完善等。

里面也会出现一些花絮之类,都与这个过程有关。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说尽管他们已经看过我的这些论文,但经过这一讲解收获更多,并对文中的观点有了更好的理解。

诚然,每个学者都有自己独特的思维方式和写作方法,我们也不能要求学生只学导师,成为导师的复制品。

学生应该了解更多学者的思维方式方法,从中取得教益,以逐步形成自己的思维方法。

导师只是这种学习的起点,是其中的一个个案。

组织论文“会诊”,大家一起讨论论文提纲或初稿

中国人民大学有一门博士生课程叫做“研究指导课”,并且为导师指导学生提供固定时间和地点(通常是小会议室,有时也是小教室)。我们利用这个课堂为本专业的博士生以及旁听的进修生和访问学者,组织论文会诊活动,收到了良好的效果。

论文“会诊”活动的基本程序很简单,借鉴了开题报告会的程序。

首先,由一位作者拿出一篇论文提纲或稿子,发给学生们人手一份(最好请大家事先看看)。

其次,作者对自己的题目、提纲等做出解释和说明,也包括自己有什么困惑和难点问题,请求大家帮助。

再次,由学生们谈看法、提意见和建议。包括方方面面,可以随便提,没有限制。

最后,由导师做出归纳,提供一个明确而全面的修改意见。导师需要对大家提出的问题做出评述,并提出自己的看法和修改建议。经过修改后,还可以再来讨论。直到大家满意了,才算完成文稿。

“论文”会诊活动的成功组织,学生们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在那个学期他们多次拿出几篇提纲或初稿来讨论,本专业的几个博士生在那个学期每人发表了十几篇论文,都是经过“会诊”、讨论、修改而成文的。

这种论文“会诊”活动,不仅切实帮助了学生修改论文,提高了他们的写作能力,而且通过讨论也锻炼了学生们发现问题的眼光和能力。

经过一段时期后,学生们都能在某些方面发现一些需要修改的问题,有的学生在这方面眼光已经很敏锐了。为保证这种论文“会诊”活动的成功,有几个方面需要注意:一是让不同年级的博士生,以及进修生和访问学者参加,这便于大家思维活跃和多样性;二是导师亲自参加并主持;三是讨论要尽可能充分,不要急躁和草率,而是以“特需门诊”的要求和精神认真来做;四是导师的总结不仅要指出问题,还必须给出修改办法,建议应尽可能地明确并有可操作性。

亲自上手修改论文,为学生作出行文上的范例

导师们经常会跟学生谈论文修改意见,学生们当然认真倾听。

但从其改过的稿子看,他们其实并没有真正理解我们的用意。

有时虽反复申说,学生仍一脸茫然。

在这样的情况下,导师需要亲自动手帮他修改,这样他们很快就能领会。可以说,在论文写作过程中,学生从导师亲手修改的稿子上收获最大。因为这种修改不再是老师口头谈修改意见,而是已把意见变成了文字。这就为学生落实修改意见提供了最好的范例。学生可以反复看,反复揣摩。

在这种修改中,也包括做一点加法。导师为学生改文章时,通常是做减法,很少做加法。因为做减法更容易一些,可以节省时间和精力。这是无可厚非的,因为在我们这个迅速发展的社会中,在“大干快上”的高校里,大家确实是太忙了。而且做减法是有帮助的,不仅可以使学生的论文更加简洁,而且更重要的是可以使论文的观点和亮点更加突出。但是,导师为学生修改论文时,也不应完全拒绝做加法。如果在十分必要的地方,导师自己动手加写上一段,那就不仅对学生有很大的鼓舞,而且对他们学写文章有更直接的帮助作用。有一次一个学生写了篇文章,想投稿。大家在讨论时觉得开头的一段话写得不好,提了些意见。修改后拿来,大家觉得还是太不理想,但也不知道应怎么办,于是我自己动手改写了这一段。大家与原来的加以对照,顿时恍然大悟,说“原来是这样啊!”这种做法,从导师这方面来说是多费了时间,但从指导学生的总体效益上说,却是节省了时间。

导师们当然都很忙,不可能时时处处地为学生动手改文章。

而且,从博士生阶段的学习和研究来说,学生更应该在自己的探索和实践中积累经验,提高论文写作的能力。

更不能养成事事靠导师上手的坏习惯。但是,导师还是应该尽可能地在必要的时候上手修改,特别是在学位论文初稿形成后的修改过程中,应该为学生提供较为详细修改的意见稿。由于稿子上涂满了导师勾勾划划、改改写写的笔迹,所以看起来就像一个“大花脸”。

这样一份“花脸稿”集中凝聚了导师改稿的心血,学生们都十分珍惜。

有些毕业多年的学生告诉我,他们还保留着当年的“花脸稿”,当作一种纪念。这告诉我:这样的做法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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