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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生, 寻找生活的目的地

(作者:胡梦娴指导老师:许莉)

直面未知

五月中旬,言盐终于收到了第一个面试邀约。不加班的互联网公司极具吸引力,再加上对工作内容很感兴趣,她格外珍惜这次面试机会。即便对方临近约定时间又把面试推迟了两次,仍然很有耐心。

为了做好充分准备,言盐仔细研究了投递部门和业务板块,洋洋洒洒准备了两千字的相关资料。面试接近四十分钟,三天以后,对方通知她过了一面,但同时带来的还有因为北京疫情公司暂停招聘的消息。

暂停的当然不止一家公司,言盐的实习之路和这座城市一样,进入停滞状态。手机铃声很久没响过,招聘APP上堆满已读不回的消息,邮件全部石沉大海,她的焦虑值和天气一样日渐升温,临近爆表。

有一天下午,言盐接到了一个来自杭州的电话,对方询问她是否愿意到北京实习,表示可以把她的简历推给北京的同事。没过几天,再次接到电话,简单沟通几句后,组长把她拉进了工作群,提前开始线上工作。

线下入职前,遇到了北京的第二波疫情。言盐感慨这几年一直在做选择,并且要承担选择的后果。拒绝这份实习,会失去一个难得的机会,甚至以后再难进入喜欢的行业。但是去的话又要承担疫情带来的不确定性,可能会被隔离,也可能要自己倒贴很大一笔钱解决住宿问题。

犹豫许久,导师的劝阻成为最后一个理所当然的理由,她“鸽”了实习,带着一点遗憾暂时选择保守稳定的生活。

同样在做选择的还有林筱。三月份正常返京返校以后,她度过了自己最后的学生生活,但临近实习,又被从学校赶回了家。姐姐八月份结婚,她担心自己去北京实习的话还能不能在结婚那几天赶回来。但如果不去,就浪费了暑期大好的时间。

林筱的家乡离北京很近,坐高铁一个多小时就能到,但如果遇到疫情,返乡7+7隔离,没人能说得清回来需要多久,工作是不等人的。

“考研的目标是首要的,顾不上担心工作。”林筱对自己的未来规划一直很清晰,在备考前后没有找任何实习,一门心思学习。她始终敲着一行又一行代码,每一步都合理且准确,但运行的时候迟迟不出结果。

六月份,林筱面试一家互联网公司的时候,提前二十分钟端坐在书桌前,默背自我介绍,但超过约定的时间五分钟以后,面试官才结束上一场会议。

面试官很年轻,深挖简历却十分老道。他从简历上的一个项目入手,横向比较,纵向提问,不仅要说出自己项目的一二三,还有和其他获奖作品比较区别。问到最遗憾的事情,林筱结合自己最拿得出手的项目,说对理论认识不够深入。面试官丝毫不留情面,“我认为你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谈到这次压力面,林筱回忆说,她发现这家公司的HR都有英文名,猜测可能他们内部沟通会叫英文名,所以她也给自己起了一个。但面试过去好几天了,再也没有下文。

林筱成绩优异,预测自己研究生毕业应该能找到一个还不错的工作,没想到被暑期实习打击成这样。她投了无数简历,也参加了几场面试,但是手里仍然没有满意的offer。

生活在理想和现实的拉扯中摇摇晃晃,面对未来和未知,她发现原来社会比自己想象的要残酷许多。

身处迷雾

2020年10月14日,言盐在社交帐号上写道,“接受平凡,走入人海。如果不能北京见,那就欢迎来西安找我玩。”配图是她在茫茫人海中低头查看企业招聘手册的照片。

在2022年的秋招季来临之前,她回忆起自己经历的第一个秋招季。

九月末,陆续有单位到理工大学招生。言盐应聘的第一家单位是中铁,其实不能算完整意义上的应聘。她在面试间门口遇到已经签约的同学,男生坦诚地告诉她,“中铁好像不要女生。”言盐仍想争取一下,问HR是不是也招聘文职,对方眼皮都没抬,“不在你们学校招。”

十月中旬,因为疫情延期的双选会终于来了。就业办早早地在图书馆外摆出巨幅宣传板,在校园里拉了条幅,并且提前一天把现场的桌椅摆好,挂上各个单位的牌子。

这对于自习室里备战考研的同学来说,是诱惑也是一次考验。安静的图书馆里,时不时便有同学绕着那几排桌椅来回看。言盐就在其中,她数着有十五家单位招自己专业的学生,其中两家是自己家乡的,另外两家在西安,可以作为备选。

第二天上午10点,沉寂许久的图书馆因为双选会而沸腾起来。言盐和两个研友也为双选会做了准备,她穿着一件格子西装,捧着一摞简历和成绩单奔赴现场。

面试的第一家单位是西安某集团下的分厂,HR瞥了一眼简历,让她评价一下自己的性格,言盐没有提前准备,犹豫片刻说自己有点慢热,对方锐利的眼神像红外线一样把她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哦,有点内向是吗?”随后让她登记一下个人信息、绩点、班级排名,她手忙脚乱地算了大概排名,心里一声叹息,凉了。

面试另一家单位时,HR注意到她的几门化学课成绩都很不错,问她对化学分析的岗位有没有意向,详细介绍了岗位的工作内容。言盐也提前找学姐打听过这个单位,算是比较了解。提到学姐以后,旁边的另外一位招聘人员还插话说,“你学姐工作干得很不错。”

下午,上课的时候接到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她腾的一下就站起来了。电话里,对方不紧不慢地说,“我们有意向签你,想问一下你的决定。”

“我没有问题,可以签。”言盐非常果断,对方却叫她去双选会再聊一下。下午的双选会现场人很少,只剩了零星几家单位的HR在和同学敲定最后的三方协议。言盐要签的意向单位在西安,HR和班里一位来自西安的男同学聊得很好,正式地握了手,说,“以后就是同事了。”

而言盐这边,在校园里跑了两个地方拿到三方协议之后,HR再次表明,只能提供给她辅助岗,会比技术岗每个月少一千块工资,问她是否愿意。

好像没有什么可以选择的机会。上午省内的一家热门单位招人时,桌前排了足足有三四十人的长队,最后本专业能够成功签约的,也就五六个人。

原本找工作是为了考研保底,但是如果签完工作无心考研怎么办,没考上就真的要去这家单位了。言盐问自己,她真的想从事这个行业吗?

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她做选择,并且承担所有后果。仿佛置身迷雾,原本头上有一盏灯的人,清楚地知道自己想去哪儿、要去哪儿。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环境的变化,这种不确定性越来越大,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儿了。

只能摸到什么,就先抓住。

寻找方向

在十月的秋招中,周希和男朋友王阳顺利地签约到一家对口的省内央企。周希是先面试的,简单介绍自己的情况,表示自己成绩不错,参加过很

多比赛和活动,也有过实习经历。HR点点头,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听到肯定的回答甚至显得有些高兴,“叫他过来一起面试吧。”

周希所在的专业虽然冷门,但是全国只有七所高校开设这个专业,因此很好就业。专业对口的国企相对老牌,最看重员工的稳定性和长久性,除了家庭地址离公司近意味着稳定,情侣身份也是稳定性的象征。其中一个人通过面试,“家属”也能顺带签约。

据周希的上一届学姐透露,校园招聘还会出现“假情侣”,即使双方的履历都不算优秀,这样一带一的形式也有利于斩获offer。

周希和王阳一起面试的时候,省内央企的HR给出了明确的意向。考虑到单位离家近,工作稳定,薪资待遇很不错,所以他们没有再面试其他公司,当场就签约了。

但并不是所有的情侣,都能在校招中凭情侣身份获得优先通关权。同专业的许蓝蓝和江宇就经历了一段波折的求职之路。

江宇在秋季招聘收获了多个offer,率先签约了对口的省内央企,而此时许蓝蓝还在认真准备考研,第二年考研失利以后,才开始在春季招聘中着手找工作。

两个人希望能够签约到同一家单位,一开始就冲着省内央企去。2019年,这家央企发展规模扩大、经济效益好,校园招聘扩招,在理工大学招了将近二十名学生,甚至一举带动了整个行业的薪资水平。也因此,这家公司在秋招中最受欢迎,到了春招已经没有指标了。

许蓝蓝以为多一个人也没什么,但对方始终不同意。于是两个人开始辗转于各个公司,甚至到外省线下面试。有的公司发展规模小,有的经济效益不好,有的薪资太低,两个人找了一个月,才签约一家各方面待遇都还不错的公司,唯一的缺点就是离家太远。

和把离家近作为重要择业条件的毕业生们不同,王娇在沈阳生活了二十几年,毕业以后找工作直奔上海。同样的工作,上海比沈阳的工资高出一个档,而且她应聘的公司包住宿,在上海能省下不少钱。

十一月,居住地和目的地都没有疫情,所以王娇顺利地乘机、坐地铁,一个人辗转到了公司报道。

王娇回忆说,虽说安排住宿,但相关人员只甩了一个地址,让她自己去住宿的地方报道。人生地不熟的,她第一次去错地方了,又打车回去。

宿舍楼离公司不算远,楼下车棚里放满了电动车。但是房间很破,两个人住一间卧室,同屋不同床。参观完房间以后,交了360元押金,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带被褥和枕头。

还有几天就入冬了,她到附近超市花60块钱买了一床质量很差的被子,把衣服卷起来当枕头,就这样将就睡了一晚。

入职第二天,王娇一个人去体检,空着肚子坐公交、倒地铁,用了三个小时才到目的地。六七月是入职的高峰期,十一月几乎没有新入职的同事。但很巧的是,她在体检时遇到新同事,两个人一起去外滩吃了顿烤肉。

几年前旅游的时候,王娇来过外滩一次,如今再次来到这里,她意识到自己终于在曾经心心念念的上海了。

路过绿洲

网络上常说毕业即失业,情侣毕业就分手。毕业似乎是每个人人生中举足轻重的一道坎,跨过去了是“鲤鱼跃龙门”,跨不过去就是“粉身碎骨”,是对大学四年的学习、经历以及自信心的一次粉碎性打击。

言盐、周希、许蓝蓝和王娇就读的专业,虽然被称为冷门专业,但就业率几乎达到了100%,其中65%的毕业生进入对应的行业发光发热,25%的毕业生继续学习深造。

方老师今年刚过五十岁,他本科从理工大学毕业以后,选择留校任教,后来又一路硕博,深造以后再次回到学校。任教20年,桃李满天下。他送一批又一批毕业生离开,为学生个体谋求发展,也为整个行业输送了大量的新鲜血液。

言盐把他称为“整个专业的一面旗帜”。对于言盐来说,方老师让她在这个冷门专业有了安全感。刚上大学的时候,方老师看出她不喜欢本专业,作为学委对待专业课的学习很懈怠。于是在课后把她留下谈话,言盐说,“我觉得咱们专业不好就业。”方老师有点生气,“谁说的?”

在走廊里,方老师点了一根烟,深思之后建议她考研,“有了硕士学历,你可以到离家近的高校当辅导员。”对于不想从事本专业的学生,方老师根据他们的个人情况分别给出建议;而想从事本专业的学生,方老师不留余力地提供帮助。

在招聘会现场,方老师和学院领导一起视察,跟熟悉的单位打了招呼。走的时候被言盐拦住,她指着一家河北的公司问,“老师,这个公司怎么样呀?”招聘方的HR外行,不了解岗位具体情况,问就说先加群,之后再面试。言盐找工作是为了考研保底,不想打没准备的仗。

方老师直截了当地说,“你想去不?我给你推荐。”学院领导正在不远处等着,催方老师该走了,但方老师仍然耐心地给她介绍企业,倒是言盐有些不好意思,“老师,我再问问,您快去吃饭吧。”

许蓝蓝在找工作的时候,希望能和男朋友签入同一家公司,求职受挫,也去求助方老师。在办公室里,听完学生的诉求,方老师一边训斥她“怎么不早点找工作”,一边给这家公司的领导打了电话,极力推荐许蓝蓝。

当天沟通不成,第二天又打了电话,一连三四通电话,对方始终不松口,说目前只要研究生,方老师这才作罢。

有人把冷门专业视作沙漠,在里面看不到希望。但方老师就像一片绿洲,为学生提供阴凉,之后又让他们带着种子离开。无论今后种子飘向何方,带着希望离开,前路不愁找不到阴凉。

生活的目的地

毕业一周以后,周希和王阳就到公司报道了。

提到就职,周希回忆起了一件糗事。她把毕业打包的行李直接邮到了公司,但是因为还没入职,员工都不认识她。于是凭着各个群聊的喊话“谁是周希”“周希的快递到了”出了名。

入职以后,周希经过三个部门的试岗,才在现在的岗位上安定下来。男朋友王阳因为表现优异,被各个部门抢着要,最后选择了研发岗。

对于这些岗位,周希说自己没到喜不喜欢的程度,主要还是因为薪资不错。她把生活和工作分得很开,作为“躺平青年”,不争不抢,没有什么太大的压力。对于未来的规划,她说,“顺其自然吧,我觉得无论如何,总会有出路的。”

疫情常态化以后,周希和男朋友将近一年没有出去旅游过。假期离省的审批手续比较复杂,如果被封在外地了也很麻烦。但她心态很好,说自己现在有钱没处花,被迫攒钱了。

许蓝蓝和江宇工作以后,收养了公司园区的一只小狗,租的房子里开始有了家的感觉。六一儿童节那天,他们到公园摆摊卖玩具,玩具没卖出几个,自己倒拆开好几个玩,渐渐和小朋友们打成一片。他们切切实实地感受生活,也在享受生活。

傍晚,夕阳渐渐消失在天幕,言盐在一条人很少的小路上骑电动车,感受到迎面吹来的风,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多么自由啊。她可以随便做选择,随意朝着什么方向走都可以。

林筱在陪姐姐试婚纱的时候,想到自己的以后。如果在家乡过着这种“一日两人三餐四季”的生活,会不会要幸福得多呢。

她们似乎一直在给自己设限,考研就一定要上岸,去北京就一定要留下,付出就一定要看到收获,好像织了一张大网把自己困在里面,喘不过气。她们寻找着适合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方式,但只有走出这张网,不再给自己设限,才能找到生活的目的地。

无论选择怎样的人生,生活都可以很美好、很充实、很快乐。

王娇入职半年后,辞职回到了家乡。她带着憧憬和迷茫,跨越1695.6公里,去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如今回来以后,变得坚定许多,以后想走的路也渐渐清晰了。

即便走了一条不喜欢的路,中途决定返航又怎样呢。她们还年轻,人生也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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