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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作文哪里来

▌鲁稚

要写好作文,光有书本知识是不够的。

鲁鲁小时候,有一次我给他讲书,书上画了许多蘑菇,红红绿绿,异常美丽。

“这些蘑菇可以吃吗?”鲁鲁问。

“有的可以吃,有的不可以吃,有毒。”

“市场上卖的蘑菇有没有毒呢?”

“没有。”

“哪些有毒呢?”

我想给他解释,但突然不知从何说起,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大自然中真实的蘑菇,他脑子里没有一个实体可以用来理解这个问题。我感到一丝惆怅,儿子这辈人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是美丽的毒蘑菇了。而我小时候对此却有切肤之感。

我小时候生活在“三线建设基地”攀枝花,那时候刚开发,到处是荒野。每到雨后,就有农民在路边卖刚采来的野生菌,牛肝菌、鸡枞菌、芝麻菌、喇叭菌、红落伞、白落伞……现在看来这些都是山珍了,当时却卖得极便宜,不是论斤,而是论堆。

花个几毛一块买一堆回去,品种五花八门,放点油盐,最重要的是还要放几瓣大蒜,烧出来鲜得咋舌。之所以要放蒜,除了提味,据说还可以防中毒,如果蒜的颜色变黑,就说明是毒菌,不能吃。

其实蒜也是靠不住的。每年夏秋季节,总会听说周围发生几起因吃菌而中毒的事,有人抢救不及,还死了。大多数死掉的人,可能都在烧菌时放了蒜,还是死了。尽管如此,我对蒜的敬畏仍然存在,每次会特意观察一下蘑菇汤里的蒜是否变色。还好,每次都是白的。但还是吃得提心吊胆,吃过以后,要到第二天,没出现恶心呕吐肚子痛,才算放了心,又盼着再下一场雨,再买一堆蘑菇来吃。

这种美味与死亡同在的刺激感是很独特的,因而让我对“蘑菇”这种东西有不同一般的感受。当我和鲁鲁说到“蘑菇”这个话题时,我的脑海里会出现具体的蘑菇形象以及我和它们之间发生过的故事,我的感受和感悟也都由此而生。但对鲁鲁来说,他吃过蘑菇,那只是已经做好的食物;他见过蘑菇,那也只是超市里有限的几种,都长得一样,不存在有毒无毒之惑。他对书上那些美丽蘑菇的观感、童话故事里经常出现的蘑菇角色以及生活中常见的各种蘑菇造型的雕塑及设施,感受都很肤浅。

直到有一次,我们在公园的草地偶然发现一朵蘑菇,他激动得尖叫:“蘑菇!快来看!蘑菇!”

那是一朵很小的蘑菇,小得你根本不敢把它与儿童乐园里那些硕大的蘑菇房联系在一起。与卡通画中常见的肥硕鲜艳的蘑菇形象不同,眼前的蘑菇纤细朴素,就像钻出草丛的一颗小石头,毫不起眼。它是如此纤细精致,干净得仿佛在发光。我们蹲下来,细细地看着这蘑菇。鲁鲁伸出手指小心地碰了一下,生怕把它碰断。

“想不到草地里还会有蘑菇。”鲁鲁感叹。

“蘑菇本来就是长在草地里的呀,好像还爱长在树下。”我动用我的知识储备,但其实我也没储备多少,我并没有亲自采过蘑菇。

“这可不可以吃?”鲁鲁又问。

“不知道,但最好不要吃。”

“万一有野兔吃了会不会中毒?”

“万一有毒,野兔一般不会吃,野兔有经验。”

“那蚂蚁也不会吃吧?蚂蚁也有经验。”鲁鲁补充道。他把蘑菇拔起来,仔细观察根部,大概是在看有没有被蚂蚁吃过的迹象。

我想起书上说的,蘑菇靠孢子繁殖,而一朵蘑菇会在自己附近散落下很多孢子,所以蘑菇总是成群出现。我把这个知识告诉鲁鲁,我们向周围的草丛扫视,果然发现了第二朵、第三朵……草地里到处都是这种蘑菇,星星点点,我们居然没注意到!那一刻,仿佛是你抬头望见了银河,惊讶于你每天置身其下的天穹,居然有如此多的星辰,而你居然从来没有发现过!

我们离开那片草地时,鲁鲁小心翼翼举着那朵蘑菇,,像举着一把小小的伞,走在湿润的公园小路上。

后来,他把这次遇见蘑菇写进了作文里,他称这些蘑菇是“雨后的草地里冒出的精灵”。

如果没有与蘑菇相遇,他的作文就不可能写蘑菇,更不可能写得细致精彩。当然,可以写别的,但别的事物之所以能进入作文,之所以能写得丰满,不也是需要某种形式的相遇吗?可以说,生活的经历越丰富,相遇的事物越多,孩子对世界的感知就越宽阔、越深厚。这一点,不仅对写作文很重要,对孩子身心成长的作用同样不可小觑。

曾有家长问我一个问题,说她孩子小时候写作文还蛮生动有趣,越长大反倒越不会写了,干巴巴的,这是为什么呢?我想了想,可能是因为低年级作文主要写日常生活,日常生活无论怎样总有些内容可写,孩子天然的好奇心尚未消失,对一切事物皆觉新鲜,自然就能从具体的生活小事中感受到有趣,也就能写出有趣的作文来。但到了高年级,学习任务加重,生活反而更单调,可写的东西反而更少。他自己也成长了,简单的事物已经麻木,复杂的事情又没有机会接触,生活体验跟不上思想的成长,导致精神上营养不足。

没有生活体验,没有好奇心,怎么写得出好作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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