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51岁,我是1990年参加的中考。
本来我可以提前两年初中毕业的, 但是读初二的时候,我突然生了一场重病,天天头痛,父亲带我去卫生院也没有查出来毛病,后来我连走路都没有力气了。
由于身体特别虚弱,没办法,我只能休学两年。开学以后,我和堂妹成了同班同学。
到了初三下学期,临近初中毕业前几个月,学校里进行预选考试,学习好的同学被选进中专班,准备考中专,学习稍微差一点的那些同学,要考 。
我和堂妹都如愿以偿地进了中专班,因为我们知道那时候考上中专,意味着成了脱产干部,以后不用靠干农活吃饭了。
我休学那两年,虽然身体不好,但是依然尝尽了生活的艰辛,那时候我们家里种菜园,有几个蔬菜大棚。
我记得刚刚过完年的时候,虽然还有些寒风料峭,可是温度也不低了,大棚里竟然到了40多度。
我清楚的记得当时我们家的大棚里种的是小油菜,眼瞅着小油菜呼呼地往上窜,再不赶紧拔了卖,就太老了没人要了。
我和父母一起蹲在地里拔油菜,累了就得跪在地里干活,我们家的塑料棚不高,根本站不直身子。
我汗如雨下,棚里空气又流通不好,一阵阵的憋闷。
当时我就暗暗发誓,一定好好读书,再也不要这样干活了。
堂妹是三叔家的女儿,三叔是民办老师,三婶在镇上开了一家缝纫店,他们家的经济条件比我们好多了。
我和堂妹是前后桌。我们关系特别好,就像亲姐妹一样。
我记得那时候堂妹经常从家里带桃酥到学校来吃,她总是悄悄地分给我两个桃酥,让我也尝尝。
堂妹有时还说:“姐,你身体虚弱,脸色都不好看呢,你多吃个吧。”
有次她竟然还从家里拿来了半瓶麦乳精,我们两个用手指头挖着麦乳精吃,那种甜甜的带点奶味的香气,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在中专班里,老师抓得特别紧,我们是农村学校,大家非常懂事,再加上家庭条件不好,都迫切的想考学出来。
我记得那时候早晨四点来钟,天还不亮,但是有的同学就早早的来到教室里上早自习了。
晚上的时候,学校里统一熄灯,有的同学竟然点着蜡烛在教室里做题,老师一遍遍地催着离开,同学们还恋恋不舍的,想方设法多学一会儿。
说实话,我的头脑比堂妹聪明一些,她解不开的几何题,到了我手里,我画个图,稍微思考一下就能迎刃而解。
在学习上,我帮了堂妹很多忙,三叔见我的时候经常鼓励我们两个姐妹要相互帮助,争取一起考上中专。
平时我们住校,星期六中午学校才允许我们回家住一天半。
我和堂妹一起步行到回家,在路上我们俩谈天说地,对生活充满了向往,充满了无限的希望,我们相互诉说着,要是能考上中专的话,就可以去一个好的学校里读书,让青春美丽绽放。
终于,经过刻苦学习,我们迎来了中考。
学校租了一辆大巴车,把我们一起拉去了县城,母亲给了我30块钱,在我眼里那30块钱可是一笔巨款了。
我生怕把这30块钱弄丢了,我在贴身的衣服上缝了一个小口袋,把钱装进去,隔一会儿就要摸摸。
我们住在县城边上的一个宾馆里。
我记得入住宾馆的时候,夕阳西下,我们住在二楼。
房间连着一个水泥台,是露天的,后来我才知道这叫阳台。
我这是头一回住楼房,我兴奋地东看看西看看,我站在阳台上极目远眺,看到县城有很多陌生的楼房。
当时我就在想,要是我能考上中专,以后也许我也能在县城生活了。
在考场上,我稳定发挥,每科试卷都做得比较顺利,只是考理化的时候稍微有点慌,一道题难住了我,不过后来我还是写上了几个答题步骤,肯定也会得分的。
我踌躇满志地走出了考场,我找到堂妹以后,她稍微有点沮丧说。
她也是理化题做得不太好,这次中考理化题出得有点难了。堂妹有些担忧地说,也许自己考不上。
我安慰她,咱不会做的题目,也许他们也不会做,既然考完了就不去想那么多了。
等待分数的时间是漫长的,那时候我虽然考得不错,但是我还是很担心,就怕考不上。
我经常做噩梦,梦到我落榜了,父母责骂我,同学们看不起我,我扛着锄头灰溜溜的去了地里锄草。
醒来后我又安慰自己,也许做梦和现实是相反的,说不定我就考上了呢。
到了放榜的日子,听说在县城教育局的公示栏里贴着全县考生的中考成绩。
我和堂妹每人骑着一辆弯把大自行车,拼命地往县城里赶。
从我们村子到县城有40多里路,我们一口气也没有歇。快到县城的时候,有一个大坡,平时的时候我们可能骑不上去,可是那种急切的心情让我们忘记了疲劳,奋力地蹬自行车,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到了教育局,我看到好多人聚集在红榜前,那里人声鼎沸,还有好多家长陪着学生在那里看成绩。
我们锁好了自行车,小跑着过去了,我们睁大眼睛寻找自己的名字,终于我看到了自己的成绩,而且考了全校第三名,超出了分数线20多分。
毫无疑问,我肯定是考上了!
堂妹考得也不错,也过了中专分数线,只不过是比我少了8分。
当时班上有几个同学在那里看张榜成绩,他们没有考上,有一个女同学还哭了,我们赶紧安慰她。
我记得堂妹高兴的买了两只雪糕,给我一只,我们蹲在墙根的荫凉里吃着雪糕,心里就像一万只小鸟在欢呼跳跃一样,我们那个高兴啊,根本没法用语言形容,就觉得世界仿佛为我们张开了笑脸,以后的生活会一路高歌,无限美好了。
那时候是出来成绩再报志愿的,而且是按照成绩的高低,去报一些学校。
我的成绩比较好,我就开始根据我的分数浏览那几个学校。
堂妹说,她要听三叔的,三叔说了只要过了分数线,不管考多少分,都让她报师范学校,女承父业,将来当一名老师。
多年来,三叔一直对教育事业有一份情怀。
可是我听说那些商业学校或者供销学校,还有粮食学校更好一些,而且当时的商业学校是四年制,非常热门。
而我的分数刚刚能到商业学校的分数线。报志愿的时候,我义无反顾地填报了商业学校。
我也打听好了,商校毕业之后,有的分到了商业局,有的分到了五金大楼,反正在当时都是很好的单位。
而当时老师的待遇很一般,我根本没有考虑报师范。
就这样,我报了商校,堂妹报了师范学校。
我们成了名副其实的中专生,收到录取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父亲和三叔两个人合伙办了流水席,在村里宴请了乡亲们,因为我们家出了两个中专生,这在当时也是很轰动的。
堂妹上的师范学校的学制是三年,第三年毕业分配的时候,当时县城学校里刚刚扩建了一所小学,缺老师,堂妹很荣幸地分到了县城,比她早一年毕业的人都分到了乡镇。
堂妹成了县城的老师,三叔马上给她买了一辆女式的自行车,小巧玲珑,堂妹长得又漂亮,骑着自行车上下班,让人非常羡慕。
而我还是继续上学,到了第四年下学期的时候,我被分配去了县城的工业局去实习。
毕业的时候,我分配去了我们县城的商业大楼上班。
我所在的楼层是三楼的五金区,有时帮着卖货,有时帮着做做账,倒是清闲,工资也不错,一个月420块钱。
有一次周末堂妹来找我玩的时候,说起工资,她一个月才发210块钱。
记得那天我还请堂妹吃了一顿水饺,给她买了一条丝巾,毕竟我的工资高。
我们又去城西的公园逛了逛。当时堂妹告诉我,她认识了县直机关单位的一个小伙子,人长得不错,品质很好,他们基本上确定了关系,就等着见家长了。
我却不急着找对象,想上几年班再说,虽然当时也有给我介绍对象的,有的在工厂当工人,有的当老师,有的在政府部门上班。
当时事业单位不吃香,那些企业效益不错,工人收入比较可观。
但是让人遗憾的是,我上班第三年,百货大楼就倒闭关门了,被个人承包了柜台。
我没有地方可去,只得在大楼里卖东西,但是工资少得可怜,有的时候才发100来块钱,而且休班的时候还扣我的工资,再也不是以前的待遇了。
而堂妹的工资却开始稳中有涨,慢慢的涨到快500块钱了。
我这才意识到堂妹的工作真的不错,起码非常稳定。
我卖货的柜台由于经营不善,后来也转手了,整个楼层都不景气,被南方一个客商承包重新装修了,成了一个吃饭的地方。
我成了餐馆里的服务员,天天忙的得脚不沾地。一会儿上菜,一会儿洗菜,被人家吆喝来吆喝去的。
由于我没有稳定的工作,找对象的时候,人家工作好的小伙子看不上我,条件太差的,我也看不上他,一直到了28岁那年,我认识了一个在玩具厂打工的农村青年,交往一段时间后,我们匆匆走入了婚姻。
我的丈夫来自我们县城的西部山区,家里兄弟四个,父母年纪大了,根本拿不出钱来给我们买房子,结婚的时候我们租住了一间平房。
儿子出生以后,我们的生活更加捉襟见肘。
儿子需要喝奶粉,有时我们连奶粉都买不起。
那次堂妹来我家串门的时候,听到孩子饿得哇哇大哭,也不肯喝小米粥,我也很着急,堂妹悄悄的出去了,给我们家买了一箱奶粉,我非常感激。
当时堂妹家的经济条件比我们家好多了,她的公公婆婆都是事业单位退休的,退休金不少。
他们结婚的时候,公公婆婆给买了一套140平的大房子,夫妻两个人工资稳定,但是公公婆婆还会经常帮衬他们。
堂妹说她的工资基本上存起来了,公公婆婆给的钱就花不了。因为他们就这一个儿子,也没有攀比的。
堂妹说她刚开始不好意思要他们的钱,但是婆婆实心实意地说:“儿媳妇呀,我们挣了钱不给你花,给谁花呀?而且我也看出来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将来我们生病住院的时候,你也不会不管的。”
堂妹说她好好把钱攒起来,就是为了以后老人有需要的时候,随手就能拿出来。
丈夫老家的情况和堂妹的公公婆婆完全相反,我的公公婆婆平时去亲戚家串门都没有钱,我丈夫的舅家姨家儿娶女嫁的时候,就需要送喜钱,都得这几个儿子家平摊。
公公婆婆过生日的时候,我们去镇上的饭店吃饭,都是一家一年轮流花钱。
那年轮到我们家请客的时候,却没有钱,没办法,我只好找同事借了500块钱。
堂妹知道我家的日子过得紧张,总是悄悄地帮助我,有时给孩子买衣服,有时请我们吃饭,天长日久,弄得我很不好意思。
堂妹说:“姐,咱是亲姐妹,你不用过意不去。咱们上学的时候,在学习上你帮我很多我可忘不了。”
这些年,我们一直很努力,我和丈夫商量着,给人打工一个月挣个三千两千的,攒钱很难。
我们就开始做点小本生意,丈夫交上加盟费用,跟着人家学习制作啤酒鸭,我们在菜市场出摊卖点熟食。
但是由于小本经营,一天只能挣个三十五十的,有时候一下午卖不了一只鸭子,我们只得狠心自己吃掉,要不放在第二天就变了味。
后来我们不得不放弃了卖啤酒鸭,我的丈夫又开始卖青菜,当青菜贩子。
我们在菜市场租了一个摊位,每天早晨凌晨三四点钟,我就和丈夫起床,开着三轮车去早市批发青菜,六七点钟的时候就有人开始来买青菜。
卖青菜很不容易,尤其是冬天的时候,因为怕青菜冻了,就用家里的棉被盖着青菜。我们的手天天拿青菜 ,冻得又红又肿,还裂了口子。
由于我们天天起早贪黑地卖菜,常年睡眠不足,我们衰老得特别厉害,丈夫还不到50岁就已经满目沧桑,脸上干巴巴的,皱纹一缕一缕的。
而我头发也白了一多半,皮肤又粗又黑。
以前堂妹来买菜的时候,都不让我找零钱,我就给她多拿上点青菜表示心意。
后来大家都开始用微信扫码,堂妹总是给我多扫个十块二十块的。
我和丈夫都是憨厚老实的人,我们有感恩之心,我们忘不了好心的堂妹。
隔一段时间,我们从早市上批发点稀罕的菜,单独给堂妹家送去,不让她再跑菜市场了。
堂妹的事业平步青云,前些年她已经被提拔为学校的教导主任,这两年提成了副校长,堂妹已经是副高级职称了,工资八九千块钱了。
堂妹老公的事业也是一路高升,听说在单位里是副职了。
如今我们依然在菜市场当青菜贩子,挣钱比以前多点了,但是还是天天早起晚睡,非常劳累。
又到冬天了,我的手又开始裂口子,卖菜的时候,冷风一吹钻心得痛。
有时我也在想,如果当初我和堂妹一样,也报考了师范学校 ,现在也是一名老师,那样该多好啊!
但是,生活中没有假设,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
只因当初中考时选择的志愿不同,如今我和堂妹的生活千差万别。
其实路都是自己选择的,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只要我们健健康康的,踏踏实实地努力做事,我相信日子也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