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华
2023年底,臧克家纪念馆落户山东大学?博物馆(青岛),展出了家属捐赠的代表性展品166件/套,包括名人赠予臧克家的书画、臧克家手迹手稿、个人著作、家具、衣物等生活用品等,在展示臧克家辉煌成就的同时,也生动凸显其家国情怀和悠悠校友情怀。
笔者对话臧克家女儿郑苏伊,听她分享展览背后的故事以及臧克家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一生书画捐赠山大
纪念馆里有读书角
家属们向山东大学捐赠臧克家的展品,其实经历了很长的阶段。
他们最早一次将展品捐给山东大学是2002年。当时,臧克家的老四合院要拆迁搬家,他特别喜欢书,藏书比较多,因为新家不如原来的小院宽敞,书的去处就成了问题。
臧克家当时病得厉害,给女儿郑苏伊写了封信,希望把这些书捐给母校山东大学。信上说:“捐书给国家,给人民,使人看书、读书,长长知识,这是件大事。”臧克家当时已经97岁了,手抖得厉害,字都不成形,但对母校特别深情。郑苏伊就为山东大学挑了3000多册书,里边有臧克家的著作以及《二十四史》《闻一多全集》等,还有一些签名本。
臧克家纪念馆一角
臧克家是2004年去世的,他生前跟子女说过,自己一生收集了很多珍贵的字画,这些书画绝不允许子女分掉,必须整体捐赠给一个单位,但是他具体没有说捐赠给谁。到了2013年,臧克家子女们觉得这个事拖得比较久了,郑苏伊兄妹四人坐在一起商量,一致同意再捐给山东大学。其中一个原因是,臧家四代都曾在山东大学求学,另一个原因是,要捐赠的这些书画里,有很多跟山东大学有关,比如一些作者曾在山东大学做过老师,所以他们觉得捐给山东大学比较有意义。
捐赠的这些书画里,有闻一多、郭沫若、茅盾、老舍、王统照、叶圣陶、冰心、曹靖华、冯至、沈从文、端木蕻良、唐弢、何其芳等师友的书法,还有刘海粟、吴作人的字和画。这些书画都特别珍贵,臧克家生前就拿它们当宝贝一样。他经常跟子女说,这些就是半部中国现代文学史,朋友们是他精神上的半壁江山。
2019年,臧克家家属又向山东大学捐赠了一批图书。
2023年8月,山东大学要为臧克家建纪念馆,家属们第四次捐赠,这包括《茅盾全集》、四大名著、许多师友的珍贵签名本赠书以及臧克家珍藏的书籍。
比较特别的是一张红木书桌,那是臧克家在新中国成立以后回到北京用的第一张书桌。这张书桌比较高,他用着不是特别顺手,就又换了一张。这张书桌据专家鉴定是明代的,之前一直留在家里,因为纪念馆要还原真实的历史场景,这张书桌因此也捐给山东大学。
最终臧克家纪念馆场景复原得特别好。郑苏伊说:“姐姐看了之后,都要掉眼泪了,很逼真,我们觉得捐赠这些东西物有所值,能让大家了解一下我父亲当时在家里创作的真实情况。”
筹建臧克家纪念馆的时候,家属们就跟学校方面说,希望能有个读书角,把臧克家的这些藏书展出,让来参观的人能翻翻看看。臧克家家属第一次捐赠图书的时候,就一再嘱咐说,这些书捐给母校,是要让学子从中受益,这些书不是收藏用的,要物尽其用,这一点特别重要。后来每次捐赠的时候,家属们也都说,不要觉得这些书是臧克家的藏书,就锁起来了,希望学生、读者能读到。
珍视闻一多的书法
平日忙于写作会客
臧克家家属捐赠的藏品里,有许多特别的故事。
就拿字画来说,其中有闻一多给臧克家写的书法,是在1944年10月写的,上面写有“克家四十初度”,是为祝贺臧克家虚岁40岁生日写的。一年多以后,闻一多就遇刺去世了,闻一多是臧克家的恩师,两人感情非常深,所以臧克家特别珍视这幅字。他曾在文章里回忆,有一次坐船,这幅字稍微弄了点水渍,他特别心疼。其余大部分字画,是臧克家20世纪70年代初从干校回到北京后,专门请人写的,比如有茅盾、叶圣陶、冰心的。这些东西,臧克家觉得是最宝贵的,曾嘱咐子女一定得保存好。2002年搬家时,臧克家的家属担心损坏,没敢用搬家公司,是他们自己打包,蹬着三轮车拉回新家的。
臧克家平常喜欢读文学类图书,最喜欢读中国古典文学,他床边摞得特别高,全都是书。郑苏伊还曾跟他开玩笑说:“这要是地震了,书一倒能把您给砸坏了。”臧克家每天读的书几乎都是古典文学,诗歌、散文、文论。他的藏书中古典文学占多数,现代文学类也比较多,当然大部分是朋友的赠书。
据郑苏伊回忆,臧克家的中国古典文学基础很好,而且他的文学创作深受中国古典诗词的影响。“他特别喜欢苏东坡,因为苏东坡在密州当过几年知州,密州就是现在的诸城,也是我父亲的老家。苏东坡很多有名的词都是在密州写的。我父亲特别欣赏苏东坡的豁达、不畏权势,到哪儿做官都一心为老百姓办实事。苏东坡在密州也为当地老百姓做了很多事。对于山东的一些词人、诗人,他也比较喜欢,比如李清照、辛弃疾。”郑苏伊说。
山东大学学籍卡上的臧克家照片
臧克家平常很少给家人们讲自己的经历,郑苏伊表示:“他平时特别忙,跟我们的交流大部分都是在饭桌上。我给他做了20年的助手,但在这之前,他的事我们都不太了解。我为他做助手以后,编了一些书,从他自己的叙述、回忆录里,我才了解了父亲的生平。”
郑苏伊还说,在生活中,臧克家是一个特别自律的人。他一天的生活就是看报纸,关心国家大事,勤奋写作,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写作,然后就是交友,会客的时间非常多。臧克家对人特别热情,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热情接待,没有任何名人的架子。真正接触他就知道,他是一个特别和蔼的老人。
“有一点我觉得特别钦佩,他自制力特别强,生活有规律。他十几岁时身体就不好,但是为什么能活到99岁?因为他的意志力极强,他能做到的事我绝对做不到。”郑苏伊说:“臧克家每天5点多钟就必须得起床,然后出去散步,不管是刮风、下雨、下雪,除非住院或者是病了,从来不间断,一天要出去散步四次。”
郑苏伊说,臧克家90多岁的时候摔了一跤,十二胸椎压缩性骨折。大夫跟他说得在家躺三个月,必须卧床。结果他躺了十几天就躺不住了,让郑苏伊兄妹每天扶着自己在地上走。当时他疼得直冒汗,但还是咬着牙坚持。三个月复查的时候,老人家是自己拄着手杖走到医生那去的,把医生都惊住了。
友情砝码重于亲情
旧大衣穿了几十年
这么严于律己的人,对子女却很宽容。臧克家对子女主要是言传身教,学习上他抓得不是特别严。“必须得第一名,没有。比如说到学年底了,学期结束了,把成绩单给他看看,他会简单点评,但是平时不督促我们学习。”郑苏伊说道。
“他对我们要求严格在哪儿?是给我们定规矩,绝对不许打着他的旗号在外面张扬。这是我们家的一个默契。”郑苏伊说,家里所有的孩子都特别低调,在外面如果别人不介绍、不提,从来不自己说是臧克家的孩子。“他给我们定的规矩就是踏踏实实工作,老老实实做人,这是默认的家规。”
很多人都会好奇,文学造诣很深的臧克家,会格外重视孩子的语文教育、文学创作吗?郑苏伊表示:“熏陶是会有的,但是父亲没有用言语来表达,说这作文应该怎么写。他的引导就是给孩子买书,让孩子读书。也不逼着读,只要有兴趣的,他都给孩子买,都给孩子看。所以臧家的藏书特别多,子女们耳濡目染、潜移默化。”
因为工作原因,郑苏伊有更多机会了解了自己的父亲。“做父亲助手是从1984年开始的,当时作协要给一批老作家配助手,父亲觉得自己的子女会方便一点,然后我就开始做了。我之前对父亲不了解,就知道他是写诗的,比较著名,他的诗收到课本里。从我为他做助手以后,整理了许多著作,特别是《臧克家全集》,给他写了一本《世纪老人的话·臧克家卷》,才发现我父亲这一生虽是历经坎坷,但始终热爱祖国和人民,抨击黑暗、追求光明。”
臧克家书房场景还原
郑苏伊说,给父亲整理稿件,最能打动她的,就是那些满怀深情怀念老朋友的诗文。她给臧克家的一个散文集写过序言说:“在父亲的心目中,亲情和友情的天平上,友情的砝码是重于亲情的。”臧克家看了以后说了四个字:“甚得我心。”
没有会客安排的时候,臧克家早晨出去散步,锻炼完回来吃饭,然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开始写作,非常勤奋。“他其实挺苦的。他不光写自己的作品,还得给别人写序言、写评论,给别人写条幅,给报刊、杂志写约稿。他对人比较热情,不太忍心去拒绝人家。有些稿子他是真不愿意写,但是没办法。”
有一次臧克家在青岛给人写条幅,写着写着,一下腰就动不了了,躺了好多天。“别人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基本不拒绝别人。人家说要给他一些酬金,他也不要。他说别人愿意要我的东西,我觉得很高兴。”郑苏伊回忆说。
郑苏伊还说,臧克家去世的时候,老街坊们自发来送他。臧克家跟胡同里的老街坊关系特别好,谁家婚丧嫁娶他都知道,经常没事就溜达到人家里去跟人聊天。“他不喜欢西装革履,吃饭也不讲究,喜欢吃大葱、大蒜、花生米、火烧。”
臧克家穿衣服就是对襟大棉袄、布底鞋,皮鞋几乎不穿,全都是布鞋,一件衣服穿好几十年。“我父亲有一件大衣,是1949年在旧货摊上买的,一直穿到他去世,现在就在诸城名人馆里展出。领子、袖子全都磨破了,后来给他买了好几件,可他就喜欢穿这件。根本不在乎吃穿,什么要求都没有,更加追求精神上的满足。”郑苏伊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