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2018年,一场狸猫换太子的“好戏”,一夜之间传遍网络。陕西省三原县荆高峰被人冒名顶替98年考试成绩和证件,被李敏顶着“荆高峰”的名字生活了20年,从此步步高升,进入教育部门功成名就。
这种只有在电视剧电影中才会出现的桥段,突然间在自己身边不远处上演,段桂梅不由地感到惊讶的同时,心中的疑问也一一涌上心头,这种冒名顶替的剧情,不会在自己的女儿——年娟香身上上演吧?
同名同姓之人?
2000年7月普通的一天,段桂梅接过陌生人递来的病历和塑料袋,满脸的疑惑,最近自己家中并没有人生病啊?
“这是你们家的吧?这上面有地址,我顺路就给你们送过来了,这病历可是个重要的东西,得收好。”
陌生人一边说着,一边准备掉头离去,段桂梅虽然十分不解,但是看着病历上女儿的名字,想着人家也是好心,便没有多说,连忙道谢,收下了这份好意。
待人走后,段桂梅看着病历和满袋子的药,不由地陷入了怀疑,这是女儿的病例吗?虽然病历上确实写了年娟香三个大字,但是在她的印象中,女儿从未得过肝病啊?
难道是搞错了?在这个小小的三原县里还有和女儿同名同姓之人?虽然对此事多有疑问,但是段桂梅也没有细想,只当是一次巧合。但这次陌生人送药的事情,也在段桂梅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只待时间的浇灌,让它发芽开花。
2005年1月18日,段桂梅高高兴兴踏上前往侄女婚礼的班车,车辆行驶到三原县鲁桥镇正谊中学附近停下。
“上车了,年娟香,赶紧走,快……”
车上的一名女子朝着窗外大喊着,段桂梅听着熟悉的名字,不由地好奇起来。
“年娟香?和女儿同名同姓?”
段桂梅是个农村人,耿直老实的她直接上前搭话
“哎,你也叫年娟香,我女儿也是这个名字,真的好巧!”
却不想,刚刚还和旁人谈笑风生的“年娟香”听到此话,脸色立马冷淡了下来,非但不回话,反而像是遇见了什么碍眼的东西,没过多久就匆忙下车了。
这样的反应无疑让段桂梅疑惑起来,就算是为人冷淡也不至于这么匆忙地逃走。婚礼过后,她向侄女询问了一番,才知道当时车上的“年娟香”,以及和其交谈的女子都是学校的老师。原本都是准备去参加侄女的婚礼。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无法清除。段桂梅在车上的经历一直在她脑海中萦绕,总感觉缺了点什么,仿佛有什么蒙了一层宣纸,只需要一捅便破,却始终找不到踹的地儿。
2018年,荆高峰冒名顶替案在电视上播出,这也成了段桂梅脑中最后一片拼图,段桂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女儿当年考试也是被人顶替,这个人就是曾在车上遇到的中学老师“年娟香”!自己的女儿就是因为她冒名顶替,才会造成现在女儿的精神抑郁,身体残疾!
被顶替的“年娟香”
1977年4月10日,段桂梅的女儿年娟香,在三原县新兴镇西段村这个普通的农户家庭呱呱坠地。家中时代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世家,在当时,家中能够出一个中专生,这是全村都为之高兴喝彩的事情。
不同于现在,中专生在20世纪80年代十分热手,伴随国力的迅猛增长,国内各行各业都面临人手紧缺的情况,如果全靠大学生支撑,未免有些杯水车薪。
为了解决这样的问题,自1982年期,中专院校开始招收中考生。当时的中专生对口各行各业的人才缺口,一毕业基本都会被分配至大型企业工作岗位,不仅待遇优厚,免去读书三年的学费,更是会承包食宿,发放生活补贴。
这么好的条件自然会有严格的录取条件,在当时,如果说你的孩子上了 ,大家可能会夸赞两句,但如果说你的孩子上了中专,那就会吸引周围人们羡慕的目光。中专的分数录取线不仅比 要高,更是会面临着第二轮的复试,只有全部通过,才能进入中专就读。
自古以来,读书人的身份本就自带光环,更不用说读书不要钱,毕业就能捧着铁饭碗进入大企业,成为城里人光宗耀祖。
1995年,面对这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三原县新兴镇初中初三学子年娟香便抓住了宝贵的机会,凭借着优异的中考成绩,顺利通过了中专预选分数线。
根据中专复试的要求,中考成绩和应届生两个要求,年娟香无疑都是符合的,便听从了班主任的话,上交了准考证,安心等待。
年娟香的父母虽然对上交准考证有些奇怪,但当时沉浸在女儿上中专的喜悦中,并未注意。毕竟按照当时的要求,年娟香不管是从成绩还是从身体素质,上中专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十拿九稳。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背道而驰,年娟香在家左等右等,却一直都等不来复试的通知。去学校问班主任,她也只是说证件已经上交,其他的她也不清楚。
一家人摸不着头脑,但是眼看时间将近,无奈之下,年娟香只能去上 。但是彼时年娟香的家人都未曾注意到,没能上中专这件事对尚处青春期的女孩有多大创伤。
被中专一事大为打击的年娟香,再也无法找回以前的学习状态,每当被以前的同班同学问到,为什么没有去上中专,都是在她血淋淋的心上撕开一道有一道的伤口。
看着他们低头嘀咕的样子,年娟香完全能够想到,他们又在背后说着,自己以前如何意气风发,立下豪言壮志却未能上中专的糗事。
渐渐地,年娟香的身边只剩下她的影子,她也越来越孤僻。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一度出现了厌世的情绪。到了高二,由于整日精神恍惚,她不仅学习下滑得厉害,还患上了精神性耳聋,永远地失去听力。
各种打击的叠加下,年娟香终究熬不住崩溃了,只能辍学回家,跟着家人务农。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再也没有回到过课桌前,逐渐认命,嫁给了邻村一个青年,开始了早出晚归,披星戴月的农妇生活。
直到此事发酵后,才有位当初的同学告诉年娟香,当年中专复试,另一个班的学生拿着她的准考证,她就是后来顶替了年娟香20余年之久的朱小英。
失去的23年
和遭受苦难的年娟香不同,朱小英拿着本属于年娟香的准考证,一路高歌猛进,成功进入中专,吃起了属于“年娟香”的“公家饭”。
1994年,朱小英中考失利,未能考上中专的她开始在家里闹死闹活,执意想要上中专,拗不过女儿的朱盈德无奈之下只能开始想办法,找关系。
但是当时的中专非应届生无法复试,无奈之下朱盈德动起了歪脑筋,既然无法在中专学校下手,那不如将目标对准考生,来个狸猫换太子。
朱小英的姑父当时在新兴镇政府工作,和当时的新兴中学校长田某关系非常好,经常坐在一起聊天喝酒,称兄道弟。而朱小英的姨妈张某也在新兴中学担任教导主任,这件事情,在朱小英看来功到渠成。
田某先是让朱小英复读初三,等待机会,又以手段,让年娟香的班主任桂金麦,诱使年娟香上交准考证。后来在田某的安排下,朱小英顶着“年娟香”名字,顺利就读咸阳机器制造学院,毕业后进入三原县正谊中学工作至今。
此时的朱小英凭着“年娟香”的名字,享受着悠闲的生活,体面地工作。而年娟香却因为被偷盗的人生,失去改变命运的机会不说,还一直饱受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
哪怕是事情败露后,被年娟香的家人上门对质,朱小英也没有丝毫的悔过之心,反而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出言威胁年娟香一家。
知道当年姐姐当年在中专事情的真相,年娟书立马从西安赶了回来,势必要给姐姐讨回一个公道。
当年娟书第一次拨通了朱小英的电话,他直接将一连串的质问砸了过去。
“你是年娟香?”
“我是,你是谁?”
“我是你弟年娟书,姐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不认识你,我也没有你这个弟弟。”
“我们最好见个面,谈谈吧。”
“下午两点再说吧”。
电话中的“年娟香”,对于自己弟弟打来的电话并未感到慌张,也许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当天下午3点多,年娟书终于见到了“姐姐”,年娟书直截了当的揭穿了朱小英,质问其为何盗用姐姐年娟香的身份,得到的答复却出乎预料。
“谁说我不是年娟香,你看我身份证,是不是年娟香?”
“我没有冒名顶替谁,你们随便去查,我不怕。”
朱小英并未承认自己的过错,反而矢口否认,将自己“年娟香”的身份一认到底。
这无疑惹怒了年娟书,面前这个女人不仅夺走了本属于姐姐的前程,毁掉了姐姐的一生,更是一点悔过之意都没有,反而仗着自己的身份背景嚣张欺人,将自己的成就建立在姐姐的痛苦之上。
年娟书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后,确定了朱小英的身份,开始不断地申诉和举报,势必要让朱小英得到她应有的报应。
朱小英当年能在中专复试中,顶替掉年娟香,演得一出“狸猫换太子”的好戏,脱不开朱家在本地的关系。当年家开始维权举报时,不断的有人找上门来。
教育系统内的领导,年家的亲戚,年娟香当初的同学,一个一个都陆续登门拜访,全部传递着一个意思,这件事已经这样了,就不要闹大,私了算了。
年家第一次清楚的感受到朱家的能量有多大,维权之路困难重重,但是年娟香几十年的委屈和心酸,大好的前途人生就这样被不明不白的被毁掉,这口气年家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而朱小英嚣张傲慢的态度,更是激发了年家的血性,毅然拒绝了所有人私了的说法,势必要让朱小英付出代价!
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越闹越大,不少社会目光也开始聚焦此事,县教育局也介入其中,给了朱小英暗示,这可让朱小英慌了神,朱家确实有些人脉关系,但是随着事情的发酵,这已经不少动动关系就可以压下来了。
朱小英将之前嚣张的态度收敛起来,找上了年家,低声下气的诉说着这些年来的“心酸苦楚”,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样子让人心生怜悯。
在朱小英不断的请求下,有那么一瞬间,年家这个老实本分的家庭心软了,年家也清楚,自己这样坚持只是因为朱小英的嚣张态度,求的就是一个道歉,争的就是一个公道。
现如今朱小英如此“声泪俱下”的请求,年家人心软也是可以理解的。可偏偏有人点破朱小英的伪装,直言她是迫于教育局的压力,才来这里装作态度诚恳的道歉,其实本人压根毫无悔过的意思。
见有人点破,朱小英也不装了,长时间的伪装更是让她耐心全无,面对年家的质问,她更是没有将其放在心上,在她看来,这根本连小事都算不上,年家只是想多捞点钱而已。
面对年家一而再而三地质问,她大声反驳道:“我的工资又不是你们发的,是国家发的,你们凭什么举报我?”
凭什么?就凭你冒名顶替,就凭你掠夺她人的人生却毫无悔过之意!年家人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他们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女人从来就没有真心悔过过,所做的这一切姿态只是为了息事宁人。
双方不欢而散,但是压力依旧悬在朱小英的头上,不死心的她觉得只要多给点钱就可以过去,又找上了年娟香的丈夫,希望他能接受自己的赔偿条件。但是眼前这人就是造成妻子痛苦的根源,他怎么能替妻子擅自作出妥协,朱小英的想法再度落空。
随着事情越闹越大,朱小英纵使百般的不情愿,也只能再度敲响年家的大门,但是自幼嚣张跋扈的她如何能真心低头认错,年家提出的要求一旦超出的她预计,脸色立马就垮了下来。
“大不了我不教书了,只要你们不私了,以后别想好过。”
商谈到最后,更是以朱小英的狠话为终,双方的关系就此打上了死结,再无回转的余地。
光天化日之下,朱小英敢直接放出狠话威胁,全然不顾此事已经被高度关注,她的这句话更是可以直接作为法庭的呈堂证供。此时年娟香也断绝了最后一点希望,既然朱小英这里无法取得公道,那边让法律做主,帮自己拿回属于自己的公道。
2018年6月2日,经过持续不懈的努力,这些卑鄙者们终于得到了应有的制裁。朱小英因涉嫌违法,所有线索被公安机关接受进行查处,新兴中学校长田某,被给予留党察看一年的处分,教导主任张某被给予降低岗位等级的处分。
时隔23年,年娟香终于等到真相大白这一天,但是这23年被盗走的时光,和她精神、身体上损失却永远无法在找回。
年娟香能够勘破真相,有诸多的巧合构成,如果2000年那次药物没有送错,如果那次班车上没有遇到“年娟香”,那么她是否还有得知真相的这一天?
恐怕年家将会永远的被蒙在鼓里。朱小英依旧顶着年娟香的身份,站在讲台上教书育人;年娟香依旧终日饱受精神上折磨和委屈,一切都将如故。
即便如此,由于此案还缺少一位重要的证人——当初年娟香的班主任桂麦金。由于她早已移居北京,未能出证,此案就此搁置,直到目前也没有定下结论。
年娟香依旧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她们一家还在坚持着,期望有一天能够迎来“公道”的曙光,能够听到朱小英诚恳的忏悔。过去的已经过去,但是未来依旧还有希望。
年娟香如今已经40多岁,从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到一个失去听力的农妇,终于看到了一线曙光。
时至今日,越来越多的冒名顶替案件浮出水面,但是水下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年娟香们”,我们依旧无法得知。知识改变命运,他们本可以通过努力改变自己的人生,却被一些卑鄙者们强行掠夺,摧毁。有多少家庭还被蒙在鼓里,饱受折磨。
二十多年的时光,真相也许会来迟,但他永远不会缺席。卑鄙者们终将会在阳光下暴露自己的罪行,迎来法律的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