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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旦教授开网课爆火: 中国不需要那么多博士、硕士

历史学家葛剑雄77岁了,

退休后,仍每天工作14小时,

被身边同事称为“内卷界天花板”。

他的研究领域是中国历史地理,

却不是书斋型学者,尤其会“玩”:

很早注册微博,粉丝积累近100万;

去过南北极,在70岁时攀登乞力马扎罗山;

曾被游戏王者荣耀请去当学术顾问;

不久前他入驻B站,开设《葛剑雄讲中国史》课程。

工作中的葛剑雄

一条专访葛剑雄,

请他聊当下关心的社会现象:

“老龄化不可避免,

我们国家的问题叫‘未富先老’。”

“鹤岗房子那么便宜,我得买一个,

难道打飞滴来回吗?”

“中国大学毛入学率已经超过美国、德国,

需要那么多的大学生吗?”

历史学家葛剑雄精神很好。

我们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杨浦图书馆,为出镜拍摄,他穿一套灰色西服,系深蓝色印花领带——这也是他上课、做讲座时的“装备”。穿到现在,已经十几年。

稍松弛下来后,他就换上夹克衫,脱下领带,进入一种日常状态。不时,在沪语和普通话中来回切换,语速快而健谈。他爱疾步走,身边年轻人几乎跟不上。

葛剑雄主要研究历史地理,什么是历史地理?他同我们解释:“也就是历史时期的地理,譬如今天的上海大家都知道,但100年前,上海这个地方的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究竟怎么样?”

但他的兴趣不限于这一点,他还研究人口史、移民史、文化史,是新中国首批文科博士,师从中国历史地理学科主要奠基人谭其骧,后者主编了最权威的中国历史政区地图集,曾被评为新中国社会科学最重大的两项成果之一。

葛剑雄一直不用手机,直到疫情爆发。过去,联络他的渠道是邮箱和微博,但疫情后,“很麻烦了,一定要手机扫码,其实早已规定过,身份证也是可以的,没几个地方认真执行。”

他像一个不得不因为现实而改变生活方式的老人,拥有一部手机,启用了微信。

我们采访葛剑雄的契机,是他在互联网上开始的新尝试:在更年轻化的平台,给年轻人做历史科普。于是,我们提出当下年轻人关心的话题,好奇他从历史的眼光,会如何看待?

Q:一条

A:葛剑雄

葛剑雄接受一条专访

Q:您曾经说,“应该让每个阶层的年轻人都有出路,不是所有人都去考大学”,如今您怎么看?

A:再发达的社会都不需要那么多大学生,我们现在大学的毛入学率已经超过美国、德国。社会需要那么多大学生吗?能够保证这些大学生的就业吗?进一步,即使再发达的社会,也不需要那么多硕士、博士等高学历人才。

我曾经看到幼儿园招聘要博士,如果是研究幼儿他很合适,如果是带幼儿,说不定还不如一个专科生。

义务制教育以外,需要个人家庭投资。有些孩子明明成绩达不到标准,将来也很难成为一个合格的毕业生,那不如让他去学习更实用的技能。

今年就业形势很严峻,大学毕业生创历史新高,可是也要反思,我们培养那么多大学生做什么呢?

最理想的情况,是每个家庭都能做出理性的选择,而政府也要保证每个公民在人格、社会保障上的平等,这无论对个人还是社会,都是最高效的。

Q:现在的中国年轻人整体有一种疲态,选择考研、考公务员、考事业单位的道路也越来越卷,您如何看待这一现象?

A:年轻人为什么一定要去激烈竞争?考公也是社会现状所决定的,因为到目前为止,公务员还是最稳定的职业。

有些人一度喜欢到民营企业去,但他看到民营企业不够稳定的时候,他当然就要选择更加稳定的工作。这个事情社会应该积极去引导,如果出现了畸形的情况,那才是值得我们重视。

至于大学毕业生,他可以选择考研,也可以选择就业。日本也曾经出现就业困难,政府就要求增加研究生名额;美国二战结束以后,就业也非常困难,一些大学紧急制定扩招,至少可以把那些有文化基础的人消化掉

所以我认为这种现象是正当的,是社会积极的调整。

Q:在今天,阶层跃迁更难了吗?

A: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专制社会阶层基本上是固化的,唯一能流动的途径,是科举。但能参加科举的人,实际上也是人口中的极少数。

我们今天有些误解,动不动就说寒门出不了贵子,觉得我农村的孩子进不了北大,那就是不能流动。可北大是“精英”,就算是城里的孩子,你想进北大就进得了吗?从草根一下跳到精英,这本来就很难。

阶层之间流动不是无条件的。我们讲阶层之间流动,最正常的是相近阶层之间流动,而不是超越跳层。我们看看义务制教育的普及率,还有大学入学率,倒能说明一些问题。

所以这个问题从几个方面看,不要全部归咎于社会,也要看看自己做的怎么样。我有好几次在哈佛大学碰到农村的孩子,自己凭成绩拿奖学金,难道他们一定有什么背景吗?另一方面,政府的确要为打破阶层固化,提供更积极的条件。

70后程序员夫妻红子小可,回安徽乡村生活

上海崇明,大熊一家四口的“椿庭”

湖北广水,尚剑波一家居住的土团小屋

Q:移民史是您擅长的研究领域,这两年我们看到一个很明显的“移动趋势”,在城市内部,许多人从市中心往郊区搬,以期更贴近自然的生活。城市之间,上海、深圳,往云南、成都、重庆搬,您如何看待这一选择?

A:我们研究移民史得出,人往高处走是普遍的规律但这个高不仅仅是物质财富的高,还包括精神境界的高。有些人向往田园生活,环境更好,人的心态也更好,这也是他的高。

正常的社会流动,只要是理性的,都是好的,问题是现在我们不理性。疫情期间,我赶快逃回家,回到家乡发现找不到工作,现在要回来了。

鹤岗房子那么便宜,我得买一个,那么你想过买了平时做什么吗?房价便宜的地方,往往经济发展比较差,没有什么就业的门路,如果你是去养老,没有关系,如果你需要工作,除非可以远程办公,不然难道打飞滴来回吗?

所以一句话,人往高处走,这是普遍规律,但是这个“高”,要检验的是你能不能保持理性?否则的话,就变成无序的流动,或者是冲动的迁移。

中国人口出生率曲线图

Q:根据2021年的数据,中国人口出生率达到近10年最低值。我们怎么从历史的角度,看待席卷全球范围的低生育率现象?

A:如果我们回顾人类历史的话,人口出生率都要下降,像西方那些发达国家一度是负增长。所以很简单,社会富裕了,社会保障发达了,大家就不想生孩子了。

我曾经把人为什么生孩子的理由列出来,有十几项,但是到了现代以后,这些理由都不存在了。

我们中国人以前讲养儿防老,相反的是,如今有儿子也不能保证就养你老,他也有自己的工作。所以时代在变化,以前我们总觉得不生孩子,将来老了,日子会很寂寞,现在老人养个宠物,上上网,身体好的话,生活也很充实。

要解决生育率下降的问题,不要完全寄希望于物质资助、延长产假的措施,发达国家早就采用过了,真正要解决的,是如何让年轻一代有个正确的生育观念,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Q:未来中国的人口结构,会面对什么挑战?

A:人口结构一般来讲有几种模式,以前发达国家一般都是纺锤型的,最下面是青年部分,中年部分最多,老年部分占比少,这样的人口一般显得比较正常。

现在很多已经要出现倒金字塔型,到后面年轻部分越来越少,相反老龄部分越来越多,社会就很成问题,为什么?你人老到一定年龄总是需要供养的,总不能一辈子干下去。

到了倒金字塔就比较麻烦,中国会不会走到这一步?我自己还是比较谨慎乐观的。中国的人口基数大,要过渡到倒金字塔型人口结构,时间也还是比较长的,及时采取措施,可以延缓这个过程,但要完全消除是不可能的。

Q:中国老龄化过程里,最主要的问题是什么?

A:我们国家的问题叫“未富先老”。社会保障还不够,除此之外,我们对老龄服务的情况也还不够了解。

另外一方面,我们现在还有新的矛盾,比如延迟退休,我这位置腾不出来,那么新的人就不能就业,如果我们改成老年人鼓励他们再创业,就可以获得老年人的红利。比如像我60岁以后,到现在正常工作十几年了。

你到日本去看,出租车司机、餐馆服务员,好多都很老了,我甚至碰到过80岁的,我问他,“你是不是没有养老钱?”“不是,他说他这样继续工作,身体也可以好,心情也可以好”,当然有些老人没有这个身体条件,那么他们的老龄,就要靠社会救济。

Q:中国历史上,有没有什么著名的大疫?

A:在中国历史上有几次大的瘟疫,比较有名的一次,是东汉末年建安年间。

根据我们的研究,很可能是匈奴人南迁把瘟疫带了进来,他们又四处流窜,一时很多人流离失所,把瘟疫传播范围进一步扩大,最后形成严重的疫情。

从史料研究来看,严重到什么程度呢?张仲景家族,200多口人死掉了三分之二;又比如说当时便有盛名的文学家,我们熟知的建安七子,在那次疫情中死掉4个。七子都是王公贵族,也这样惨烈,就像曹操诗里说的,“出门无所见,到处是白骨”。

Q:在今天,为什么要做历史科普?

A:在中国有一句话,要先灭国,先灭掉它的历史。所以青年人学历史,你是要看历朝历代怎么发展,中华文明如何走到今天,认清现实和政治方向。

另一层面,我发现社会上,包括一些专家都在沿用错误的说法。比如我研究人口,我们早就有了结论,宋朝的人口到北宋末年已经突破1亿,可网上还是有错误的写法,还是说宋朝人口只有4000万,责任在谁呢?

相关研究的专家,没有重视成果的普及。比如我写了6卷中国人口史,全世界如果有200个人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我的书,我就满足了,但是谁来看你这些?所以我就另外写了一本《中国人口发展史》,30多万字,篇幅主要还是针对学术界。我就又写了三种小册子,12万字、10万字、8万字,随着发行去普及,一般人都能读懂。

历史方面的研究,我写了不少普及书,在大学讲、中学讲、小学也讲,不限场景、不限年龄,我认为有学术成果一定要去普及,才能够发挥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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